心的故事。有这么一个人,死后携记忆变成了五岁的小孩子,投身了佛门。那间寺庙占地不大,人也少,全部加起来才只有七名僧人。
佛门修行很苦,每日里除了念经,坐禅,还需练武与劳作,更要忍受饥饿。
他开始时自是不情愿,但无奈寺庙隐于深山,外界又是人吃人的乱世,他年小体弱,更无处可去,只能安心留下来。但他心中想的却是混过乱世,好还俗下山。
可人毕竟是需要群体的,或许是出于孤独,他不自知的改变着,希望自己更加的合群。
渐渐的,修行时间长了,身上残留的前世印记全被冲刷了,人也变得单纯,并且喜欢上了寺院生活,适应了僧人的身份。
那时他只不再满脑子都是如何下山胡混,而是想着当条咸鱼,万事不管,我自安然。
直到他二十岁后,脑中也多了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缘行用手指了指陈卓的额头。后者大惊,忙问道:“难道他也是……”
缘行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与施主的境况类似,却也有些不同。他脑中的东西是个能沟通的,而且极其聪明。这让他一直有所戒备,因为那东西的行事风格与佛门之物大不相同,明显更加自我,且给人一种妖魔蛊惑人心的错觉,这如何能令人心安?之后自也是各种试探加防备。
不过,他始终拿脑中的东西没有办法,期间他当过先生,做过战士,行过善,杀过人,伤了歆慕自己的女子,也辜负了父母亲人。
直到某一此,他身处的世界也将面临灾难。历经十年波折,终于暂时制服了罪魁祸首,更是以自残的方式摆脱了脑中的东西。
当然,事情并没有做完,但和尚以为自己彻底自由了。
施主猜,他会做什么?”
陈卓思索片刻后犹豫着答道:“难道他会还俗?”
缘行望他一眼,慢慢道:“灾难并没有彻底消解,但他躺在床上养伤时,认为自己为这个世界做得已经够多,可以再不去管。于是身体一好,他便招呼人摆了满满一大桌的珍馐美味。
可是,面对着刚出家时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他却一口未动,反而不断的在心里问自己。
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事情做完了么?这些就真的是你的追求么?难道你修行多年所做的事情都只为了应付任务?你所付出的都只是假象么?你怎会是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人?”
这最后一段话,缘行的语速飞快,就如当场拷问一般。
渐渐的,陈卓的眉头也拧紧了,似也陷入了思考。
缘行并未着急继续讲述下去,而是给自己倒了茶水,喝足了一大杯,才抹了抹嘴巴:“其实,他在害怕,因为要彻底封禁灾难源头,可能要献上自己的性命。若事态紧急,凭借一腔热血自是可以做到,此后一了百了而已。可如果给他时间冷静,再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总归是不易的。”
“然后呢?”陈卓神色大动,追问道。
“之后啊。”缘行垂眸,轻笑道:“他收拾行囊,独自苦行去了。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他听过浣纱女歌唱着烟雨江南,因为太过入神,被人误会是花和尚遭到追打。
见识过东海的怒浪狂涛,因为大喊大叫被人视为疯子驱赶。
戈壁的沙子比溪水池边的粗粝,但进了嘴里没太多不同。
高原的雪山确实挺冻人,穿再多衣衫也是无用。
但人们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完全是另一种模样。
如画的江南美景,随时会变成喷薄的火山,哀鸿遍野。
怒朗狂涛真的会淹没城镇。
荒凉的戈壁挡不住漫天的蝗虫。
雪山崩塌,下面再不见活人。
如果他不做什么,这些事情很有可能会在将来发生。
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怕的。
他想起自己刻在戒刀上的话。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是的,他迷惘了,他想再找一个能承担这一切的人,但找来找去,便只有他最合适了。更何况,这件事情不但牵扯到无辜的百姓,还联系到后世的爹娘亲人。
于是某一天,他完全想通了。
‘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这句话到了他的心里,便成了‘我不入地狱又谁入地狱’。”
“所以,我做得决定是对的。”陈卓略微抬高了下巴,年轻人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他忽略了缘行故事中那“后世”两个字。
“人吧,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自我感动,觉得自己非常伟大。”缘行只瞥了他一眼,语气渐渐转冷:“贫僧这故事的意思是,人的本心和初心都会随着时间境遇的不同而产生变化的。你现在这么希望亲戚朋友恨你,将来早晚会后悔。”
“我以为,与其让他们因我的决定而伤心,不如……”陈卓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干巴巴的解释了句。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年轻人,不要总是你以为你以为,你又不是对方,有什么立场代入别人?你对佛家应也有些了解,内怀怨结,故名为恨,此乃三毒之一。修行人绝对要避免,可为何要凭白将这种情绪传导给别人?亲人尚好说,总归是血浓于水,早晚有解释的机会。可你那未婚妻该如何?要知心中有恨,不但伤人而且伤己。你又怎知她因为恨了你便会安心嫁给别人,万一她恨急了给你捣乱呢?万一她恨苦了报复你家人呢?万一她恨死了去伤害自己呢?”缘行看着面前已经钻了牛角尖还不自知,竟还陷入自我感动中的未来佛门大能,语气更加的不客气。
这一连串的诘问,成功让对面的陈卓张口结舌,可他到底是聪明人,转瞬后便若有所悟,长身而起,恭敬的对着缘行合十鞠躬。
“陈卓多谢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