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伊昔,“伊昔,这次去南县,你可知那县官在酒宴上用了什么酒?”
伊昔扬了扬眉,有几分像了他的样子。
“哈,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酿酒师傅,弄出来的酒竟然和宫中的味道一样!真让我感叹他的别有用心,简直是挖空心思,极尽拉拢之态啊!”
“王爷身份尊贵,区区一个地方县官当然得巴结。”
“…伊昔,你知我为什么去南县吗?”
伊昔摇了摇头,仿佛现在才恍惚记起他是有几日未见了。
“今年冬天难得一遇的极寒,南方冰灾严重,尤以南县为最。出行不便,农田也受创,受灾的百姓急需物资,可是当地县衙不但不开仓济粮,还与黑商勾结,暗自抬高物价,以武力强迫百姓购买…”
“可怜那些温饱尚且不能顾及的百姓。看来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伊昔淡淡接道,忽又想到什么:“王爷是如何处置那县官的?”
他淡笑:“乌纱帽连着他那颗不甚聪明的脑袋一同落了地,他那小金库也让我一把火烧了。所幸朝廷物资去的及时,百姓死伤不大。”
这个王爷果真不能惹,伊昔心中暗暗地想。
“还记得元乞那日的李茂吗?今年武试得了个第一,不过这人气焰太过嚣张不知收敛,才上任不到两个月就得罪了朝中不少的人。皇上正想着让他去南县当个县官试试,武官办文事,或许还真能挫挫他的锐气。”裴斯卿说着又给两人斟满了酒。
伊昔依旧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次去南县,还走了一个地方。”裴斯卿却忽然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来年春祭工部用材量比较大,南县靠近大靖最大的丘陵地区,乔木繁茂,当地的曾家采的木质上等,相信…不会比以往钱氏的差。”?
“是么,那挺好的啊。”
“听说钱氏目前已经从中原撤出了很多产业,甚至几天前,那远在秦古岛的太仆侍卿钱浩然还在上报朝廷,说要告老还乡,看来这大靖土木的龙头之位,很快就要换人来顶替了。”四十未及就告老还乡,不怕得罪朝廷便是早已想好了退路。
伊昔抬起头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目光:“王爷为何与我说这些?”
“他…家的事,你不关心么?”他目光灼灼。
“既然是他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为何要去关心?”她低眉拿过还有些烫手的细腰圆足角,又给两人斟满:“王爷,这果酒真的不错。”面容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裴斯卿嘴角微往上弯,柔声道:“本来还要晚几天才能回,但是一想着和你喝这酒,就硬是挤出了几天…伊昔,这些天,你可有想我?”
伊昔差点被送入口中的酒呛到,微红了脸,心想这话该让她如何作答才好。
裴斯卿将她的绯红收入眼里,笑道:“就当你也是想我的吧。”忽然又变戏法似的从掌心变出了一个小锦盒,递到她眼前道:“在南县的夜市,给你买了件东西。”
伊昔淡淡扫了那东西一眼。
“不打开看看?”他扬眉道,却许久不见她有反应,闷不过只好自己将锦盒打开。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伊昔眉眼动了动,那是一块椭圆形的深棕色松香,圆润柔和,如凝脂一般剔透,散发着淡淡馨香。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需要这个的?
裴斯卿将盒子从桌子上推到她的面前,才拿过酒杯喝了一口。
“当时就是路过,被那摊主给拉住讲这东西如何如何的好,听湘月说你练琴比较勤,可能用得着,干脆就买了。”
伊昔盯着眼前的东西,心内忽然产生了一丝惶恐。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为算不算玩火,最后会不会烧到了自己,她有些怕看了他的眼神,忽然也想到了封霖经常讲的一句半玩笑半真的话:“丫头,你没看见我眼底赤裸裸的爱意吗?”
眼神若真能藏住什么,其中一定不包括爱意。
她有些心虚的时候,便会用玉皠讲过的话来鼓励自己:“静安王就是一杯毒酒,冉青却心甘情愿地喝了。”
于是伊昔伸手将那个锦盒拿了过来,笑着说:“多谢王爷了。”毒酒就毒酒,最终究竟谁死谁伤,谁又说得定?
正想着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他握住,然后就被牵着走到了一侧的大木桌旁——伊昔看到了那儿正摊着的一幅未完工的复羽栾树图。
为什么从只有几根木柱子的纸上看出是幅复羽栾树图,是因为画的顶上方写着五个工整的大字——“复羽栾树图”。
“王爷画的?”伊昔抛开之前的杂想,困惑地望向旁边清俊的男子。
他笑着摇了摇头:“是稚儿,让你替他画完。”
画完?伊昔蹙着眉头移步来到桌前,看着那幅实在不知该从哪儿才能着手的画,不解也头疼。
况且她的画工也实在不怎么样。
“…太子殿下为何要我画这个?”
“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就是复羽栾。”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思索之色,边说边往她身边走近了几步,“听止瑶说,稚儿前几天还特意送了对耳坠给你?”
伊昔全然沉浸在思考中,没注意他的手已经撩开了她鬓侧的发,抚上了她的耳垂。
“为什么没有戴,不喜欢吗?”低沉的嗓音就在耳侧。
伊昔发觉他凑过来的脸时,心一惊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了之后才明白,他刚刚只是想将她耳上现在配着的这对坠子看一看。
她收起面上一晃而过的惊慌,低头将鬓发理好说道:“那礼物太贵重了,伊昔受不起。王爷如果可以的话,帮伊昔个忙替我还了回去吧。”
“只不过是一对耳坠,收下有那么难么?”裴斯卿伸出手将她拉近,替她理好鬓发,“伊昔,稚儿如果说想见你,你会随我进宫吗?”
伊昔扫了一眼身旁这锦衣男子,淡道:“王爷还是替我想想,这画究竟该怎么画吧。”
裴斯卿看她不怎么想谈及此事,也只好作罢,转过身同她一起望向这画说道:“这枯枝确实丑了点,要画完的话,确实有些难度。”
伊昔却忽然灵光一闪,便接着他的话很自然地说道:“何况我画工实在不怎么样,所以王爷还是替我回了太子殿下吧。”
他听了这话竟是一愣,微扬了扬眉:“你可以稍微示意一下动动笔,稚儿不会在乎你画的怎么样的。”
“那怎么行,这是太子殿下的母亲最爱的画,怎能让我就这么给糟蹋了。”伊昔说完就背过身走到桌前,揽住袖子缓缓地拿过桌上的酒杯。
裴斯卿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他既然让你画,便是不在乎你画工怎样,又怎至于说什么糟蹋。”
可是伊昔却浑然不为所动。
他笑了笑,走到她身后,贴着她的耳侧说道:“伊昔,稚儿是想与你亲近。”
“噢。”那又怎样。
“你忍心让我把这幅画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伊昔无所谓道:“王爷忍不忍心是王爷的事,可是这会儿画不了就是画不了,难不成王爷连我实在力所不能及之事也要来强迫我?”
裴斯卿盯着她眼底那抹奇异的神采,失笑道:“这不过是一幅画…”
“是啊,不过是一幅画。”伊昔勾着唇笑道。
许久,裴斯卿才轻声问道:“伊昔,你真不会画?”
她点了点头,忽又偏着头道:“或许勉强一下也可以。”
裴斯卿失笑道:“伊昔,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伊昔仰头将杯底的酒喝完,“如果我画,王爷能允我一个愿望么?”
“可以,只要不是想离开。”裴斯卿嘴角隐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
伊昔感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就像很久以前在梵斯顿上体育课,测八百米的时候,对那一声哨响充满期待又恐慌的心情。她隐隐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为那未知的将来,为他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终止的三分热度,为自己心心念念想拿回来的自由。
但是在八百米的跑道上,她从来不曾孤独,因为每回都有封霖紧随着她在内圈跑,让她忘记越来越艰难的呼吸,沉重的脚步。而如今,她若要跑向终点,只有靠自己。
“那可不敢。”
说毕伊昔便转身来到那张大木桌前,上下搜寻,终于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一张新的白纸,将之前的画撤了下来,然后把白纸铺平了在桌上。但在要拿起桌上的画笔前,伊昔忽然停下。
她笑着望向旁边的裴斯卿:“王爷帮我磨墨吧。”
裴斯卿眼底闪着莫名的光,点了点头就在一旁安静地磨起墨来。
伊昔等他弄好,才抖着笔蘸足了墨,在白纸上挑着几个点依次泼下几滴墨汁儿,嘟着嘴吹了起来。
那墨汁儿顺着她吹的方向在白纸上蔓延开粗细不等的枝枝蔓蔓来,像极了寒冬里嶙峋的枯枝,吹了许久便见一棵又一棵树身在白纸上挺立起来。然后用笔在那细枝上重重地添上几笔,突显出树粗壮的躯干,末了又拿过另一支笔,蘸些墨汁,细细地在粗枝上延伸开一些勾连,枝上空中再点上几片枯叶,加上画纸右侧大片的留白,让整张画瞬时显出一种端庄的美丽来。
在窗外雪停了的时候,画也终于好了。?
“纸张虽然没有之前的好,但那张真的太局限人的想象力了,你看,就交给太子殿下这样一幅画儿,怎样?”伊昔很是满意自己许久未爆发的创造力,从桌上拿起画纸,笑着对一直静立在旁边的男子道。
裴斯卿眼底泛着深幽的光,盯着那不知从多久之前就只专心于画画的某人,抬起的脸上眉眼微弯,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仿佛初春的一抹暖风扫过,花开静美,清香沁脾,右嘴角下还隐隐有着一个小梨涡,那一抹柔意似乎像要融化掉心间的某些东西。
“伊昔…”他出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喉间的干涩。
然后,就已经伸出手,揽过她,吻了下去。
伊昔没有来得及躲开。唇相触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脑中轰的一声响,腰上是他有力的双臂,近在眼前的是他长而密的睫毛,连鼻尖都充斥着两人混淆在一起的气息。
一时之间恐慌如一团烈火将她点燃,在他要加深这个吻之前,伊昔扭头猛地往后一退,连带着他也猛地一倾,两具身体毫无预料地将桌子撞动,连带着上面那些纸张笔墨也随着纷纷掉落——终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这一退,伊昔的侧腰便生生撞上桌旁的木椅突出来的扶手,即使隔着层层冬衣,那痛意也迅速从腰袭遍全身,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
唇停在了她的唇侧,裴斯卿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声哑道:“伊昔?”
伊昔僵在那里疼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亦是一片杂乱不堪,恼怒无从发泄,她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裴斯卿明白过来后,抵着她的额头笑弯了嘴角,许久才亲昵地拥住她,往靠窗的软榻上走去,边走边柔声问道:“撞疼了?”
伊昔咬着牙忍住疼,只说了句:“没事儿…”用手背抹去唇上湿意,却不小心看到了一地的狼籍,头脑瞬时清醒,脱口就问道:“王爷,画还好吧?”
裴斯卿将她拥入怀里,在她受伤的腰上轻轻地揉抚,轻声笑道:“还在桌上安好,未曾遭殃。”
伊昔又将他狠狠腹诽了一番后问道:“那…之前的约定还算数的是吧?”
腰侧的手有一丝的停顿,“算数。”
伊昔低着头扯出一丝笑:“好,王爷莫要忘记今日之言就行。”
他却在她耳边用着魅惑的语气轻声道:“当然,今日之事本王必然不会忘记。”
于是伊昔的脸上又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