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秋天便到了。山上林木的叶片儿悄悄泛出几丝黄意,各仙家灵物也开始为深秋隆冬准备厚厚的衣裳,我吩咐月儿,替许伯通也备了几件。
一日,晴空万里,微风习习,山下敲锣打鼓,声音震天,喜庆非凡。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吧。我愣愣地看着山下的方向,有些恍惚。
我还记得,黄叶如搬至村子,也是这样的晴好天气,黄家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村民前去贺喜,挤挤攘攘,沸腾一片。
此去经年,当已物是人非了。
“上仙?姜漓上仙?”
近在耳畔的声音将我的思绪牵了回来——是许伯通小朋友。
“怎么了?”
“上仙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没什么,想到一位故人罢了。”
“那这位故人可还安好?”
我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一时却突然哽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还安好?
不曾安好。
原是我闹得天翻地覆。
我别过头去,不作回答,只静静地盯着那一片凌霄。
他也未曾追问。等到我终于平复了些,回头一望,他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我有些怅然。
其实四百多年,按理说应该是放得下的。更何况那天碧卿的一番因果之说,我的确有种开朗之感。对于植景与叶如,我察觉到自己是愧疚居多,这愧疚随着不知如何偿还的苦恼滚雪球般愈来愈重,哪怕是因果并不缺失,可我心里仍是过意不去。
这段日子,我刻意不去想,送了衣裳,断了思绪,一心只扑在吃食上面,就好像我已然放下了一般。可我心里清楚,我仍然觉得欠他们。若不是我搅了这个局,大约他二人还能伉俪情深至叶如归去,植景再是疯是傻,我也不至于愧疚至此。
我拿了叶如几年光景,搅得黄孙二家不得安宁,逼疯了植景,那是我欠下的。
一连几日也不曾看见许伯通,我有些疑惑,去问碧卿,碧卿竟也不曾见到。奇怪,他还能跑去哪里?如果人丢了,父亲怪罪下来我又得跪祠堂了。真不省心!
又过了四天后,夜里,他突然出现在林子附近,我惊喜不已,赶忙追问:“你这些天都做什么去了?你也没跟碧卿打招呼,我寻不见你,还派月儿找了好一阵。”
他神色有些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似是眉头紧了些,又似眼眸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复杂。可转瞬间他又恢复了明朗神色,可能是我眼花了罢。他略带抱歉地解释道:“实在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些天我有些私事,处理了一下,不便细说,还请见谅。”
我大人有大量,连连摆手道:“无妨,回来了便好。你接着住下吧,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去一趟人间,你有事便托月儿帮你罢。”
“去人间吗?去做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了起来。
“去……当然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去人间,其实只是想去看一看。我一直在逃避着,逼自己不去想,逼自己忘记,可是越想忘记,那细节处却愈发清晰,早些年甚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实在苦恼。
“想看便去看看吧。你总不能逃避一辈子。”这是前几日与碧卿谈心时他同我说的,我深以为然。
“那上仙想做什么?还不曾问,上仙喜欢做什么?”许伯通话唠依旧,追问不停,他的睫毛长长的,眼神清澈,平日里我总觉得他唠唠叨叨像个八婆,今日见了,我竟生不起气来。
我喜欢什么?
植景。心里下意识浮出了那个浓眉瘦削、意气风发的少年。
刚想到却又马上摇摇头。不对不对。那是过去了。可我还喜欢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来,叶如弹琴唱歌时,她房里檀香袅袅,琴声绕梁,时间就在她的指尖与弦上溜过。那时我还很是羡慕了一阵,会弹琴唱歌真是太好了,如果我会,植景会不会也喜欢我呢?
不会。现在的我很清楚答案是什么。
我扯出一个还算平稳的笑容。
“乐曲。我喜欢乐曲。”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而来,仿佛不是亲口所说,混在晃眼的秋阳里,绵绵不息。
“好。我记下了。”他依旧笑容灿烂,眼眸里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