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岚山忽然顿下脚步,望着横亘在道路一侧的那方硕大的山石,眼神有些复杂,怅然一叹,挥手布下一道丈许方圆的结界。
随后,从巨石后方转出一位面容丑陋的老者,五官平庸无奇,面上满是皱纹沟壑,还有一道贯穿伤疤,自眉梢而起,斜斜的蜿蜒漫过整张脸,蜈蚣一样狰狞骇人。
正是跟随长公主身侧的老仆浮屠,屠苏唇角弯起一泓温和笑意,却越发显得狰狞阴森,几步来到岚山身前,躬身一礼。
“哥!”浮屠声音喑哑,如砂纸摩擦一般粗粝。
”小川,好久不见。”
岚山一抹眼角晶莹,快步上前,与浮屠把臂相望,无语凝噎。
“先前在了了峰上态势不明,请恕弟弟不能冒然与哥哥相认。”
化名浮屠的兰川同样眼含泪花,言语间愧疚不堪,一撩衣摆,便要俯身跪倒。
“事急从权,我怎会怪你?”
岚山虚抬右手,兰川立刻感到膝下有一股柔和却颇为坚韧之力,索性也就不再执着,起身垂立一侧,主动与岚山聊起家事。
“一年前,父亲身体久病卧床,自感大限将至,便组织召开族议,禅让族长之位与岚峰,父亲身骨日渐颓靡,已是强弩之末,不时陷入昏迷,口中心心念念着的是大哥,你晓得父亲一向强势倔强,平日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也是悔恨不已。”
言及于此,化名浮屠的兰川哀伤的看了一眼岚山,欲言又止。
岚山婆娑着腰间玉佩,冷漠一笑:“你说这些与我这除族之人何干?”
“大哥与父亲的恩怨,我大致知晓,都是三叔,五叔当年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父亲才会偏听偏信,父子成仇。事后父亲也追悔莫及,将两个谄媚小人的家族势力连根拔起,并亲手手刃两个罪魁祸首。”
“这都是他告知你的罢!”岚山摆摆手,哂笑出声,将浮沉真相娓娓道来。
“当年族人构陷,说我娘与客卿许浑情愫暗生,密谋私奔。为证清白,许叔叔当众刨腹自白,我娘悬梁自戕,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袖手旁观,未曾出言辩解半句。
三叔之子兰雀以我娘旧事寻衅,被我失手重伤,族老合议半日,欲将我拘押流放,我的姆妈张氏在他门前跪求,身位族长的他大义灭亲一言决断,将我除族赶出门墙。
我虽是弱冠之龄,但自有坚持骄傲,我将所有兰府馈赠悉数留下,包括兰这个显赫的姓氏。只带了我娘的几件遗物留作念想。
离府时我未曾停步回望,走的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因为兰府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龌龊肮脏。”
岚山心中块垒郁结,多年来的结痂的伤疤被一点点撕扯开来,虽然鲜血淋漓,但不吐不快。
“事后多年,我时常回顾往事,娘亲被诬陷时,他在族中人微言轻,选择明哲保身,我被诬陷时,他位高权重,选择大义灭亲,他贪恋的是手中的权利,而不是我这无足轻重的庶子!”
“哥,前尘旧怨断不得血脉相连,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怕你不曾全然原谅他,能不能回家看上一眼,也算了了父亲临终遗愿。”
岚川言念于此,砰然跪地,面朝岚山泪目恳求。
“半月前我曾收到小峰家书,信尾一句乃是那人亲笔,院中枇杷树,吾儿出生时所植,现已亭亭如盖矣。”
岚山虽然心念挣扎亦是泪眼婆娑,俯身扶起兰川,颓然一叹。
“有没有酒?”
岚山探手接过酒壶,鲸吸虹饮良久,双眼渐渐微红,方才一抹颌下酒渍,甩下一句我会去看他,便怅然离去。
余晖满地,岚山瑀瑀独行,身影被越拉越长,身形却越来越佝偻可怜。
兰川树下遥望岚山背影,只觉得心间淤堵的厉害,转身从巨石后方将青云子拖了出来,挥手撤去禁制,照着青云子的脸颊,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声音干脆响亮,青云子本就青肿不堪的脸上又添新伤,颊面两侧手印十分明显,肉眼可见的再度瘀肿起来,肿如猪头。
现下心情果然舒爽许多,兰川双手覆面狠狠地揉搓一番,心情渐渐平复,手放下时,已恢复平日阴冷寡言的模样。
浮屠捏开青云子紧闭的牙关,将一枚褐色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手两根手指并拢,在青云子喉间轻轻一捋,耳听咯咯轻响,药已入腹。
盏茶时候,青云子幽幽转醒,只觉得整张脸既涨又麻,还隐隐作痛。口中牙床也有些松动,青云子伸手在口中一阵探索,伴着轻嘶一声,从嘴里掏出半截带血槽牙,登时面色一沉,怨恨出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岚山,我们来日方长!”
背身而立的浮屠眼神一幽,暗恨刚才手软,让这蠢材少挨了几记耳光。
青云子周身疼痛欲裂,强撑着起身,朝浮屠深鞠一躬,言语感激。
“多谢浮屠先生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青云子当以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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