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明,嘉靖十四年。
陕西,西安府,香积寺。
经世传古的终南山脉,西源秦陇,东达蓝田,积云纳雾,峰壑千岚。终南山地形险阻,山道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其间子午谷正北处,一座佛荫普天的寺院座落于此,名曰香积。
香积寺东畔神禾原之瑰体,西眷濠、潏二河之汇流,北据樊川阴柔之秀美,整个院墙围山而造,山中有寺、寺中有山,古木苍松包拢而聚,幽而不僻、静而不寂。
与往日不同,今日香积寺山门齐开,十余位僧人身着法衣,列里两旁,似是迎候贵客。
透过山门看去,院内烟俪缭升,一条宽大锃明的石阶顺山势直逼而上,细数之下恰好九九八十一阶,石阶上去便是一处石板铺砌的开阔广场,那溷金涌耀的大雄主殿便伫立于此。
今日一如往常,大殿之内人头攒动,只是这些却不是普通香客,除去十余名僧人外,众人或老或少皆头梳髻发,长袍着身,且个个神态超俗,似是修身养性的世外隐士。
而众人正在交头衔耳之际,忽听得殿外钟声响起,沉寥之声漾荡四际,众人停下口中言语向殿外看去,此刻一位白须沧颜的老僧,正在众僧簇拥之下,顺着长长梯阶疾步赶来。
老僧满脸皱纹堆垒,面色却红润异常,进得大殿后气息未改,似是未曾疾步攀过那八十一层阶梯般,只是神情却十分凝重。
老僧刚刚站定,未及环顾众人,便听得人群之中有人叹道:“慧悟大师,可叫人好等呀!不知此番召来我等,有何要事相商?”
这半厌半戏的声音,来自一位凶眼翘眉的中年道长,他身着赤色鹤氅,上由金线制出五彩二十四鹤,头戴通天道冠,脚踏丹舄,手执象牙手板,区别众人青衣小帽的装扮,这道长一身华贵,傲气冲天,此时正被一众道徒簇拥,端坐在大殿正中,大有反客为主的阵势。
慧悟大师寻声看去,见正是道家符箓三宗之首,‘龙虎宗’掌教,张彦羽张天师。
龙虎宗乃由“正一道宗”传承而来,因广受朝廷扶持,香火之旺盛、观堂之宏伟,纵览天下几无可比。而张天师也是登名在册位居四品,门下徒众更是数不胜数。因此较殿内其他道隐之士,这初涉不惑之年的张天师,少了几分清素风雅,却多了些许的威压之势。
“阿弥陀佛,原来是龙虎山张天师,老衲失礼了。”慧悟大师礼道,转而又沉叹一声,道,“若非情急危时,老衲也......”
没及慧悟大师再说下去,众人之中一人说道:“张天师,不必太过心急。”
这声音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意,但在隐隐间却透露着不可力衡的气势,使人不觉暗自生敬。众人擎目看去,说话之人乃是符箓三宗之一,茅山宗掌教,徐宗主。此刻,他正面带盈笑,自人群前排信步游出。与扮相华贵的张天师不同,徐宗主仅着一件俗家长袍,但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样子,却显得神韵清奇,让人不禁想起云端里的仙神来。
在徐宗主的身后,站立一位手持齐眉镔铁棍的矮胖道人。这道人四岁上下,面庞泛黄,短眉稀疏,一双母狗眼无韵无神,蒜头鼻下挂着一张蛤蟆嘴,唇角上的狗油胡七零八落地微微翘起,让人看后忍俊不禁,与他仙神般的师父站在一起,可谓天地之别。
此时徐宗主走到慧悟大师身前,单掌一礼,道:“无量天尊,贫道有礼了。慧悟大师一路劳苦,权且休息停当再言不迟。”说罢又向一旁张天师看去,却见张天师没好气地把头撇向一旁。
“哦?是茅山宗,徐宗主!”慧悟大师深深一礼。见眼前这年逾古稀的老道长仍是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慧悟大师心头不禁多了几分告慰之意,继而言道,“徐宗主屈尊至此,又有众多教派鼎立相助,真乃我大明苍生之福啊!”
“无量天尊,大师过誉了。”徐宗主微微止手道,“承大师不弃,贫道有幸与劣徒陆野子,共赴这百年不遇的佛道盛会,甚是感激......”
没及徐宗主再说下去,人群之中一阵骚动,既而传来一记炸雷般的声响:“好了,好了!我说慧悟大师,还有徐宗主,大家来这佛道大会,可不是单单看你们假客气!”这声音如洪钟传撞一般,震得众人嗡嗡作响。
说话之人是一个身高膀阔,穿着一件花纹罗袍的中年道长,他脸上沧纹罗布,一副凶眉厉眼,又加上那声若巨雷的嗓音,若不是手中还擎着一柄马尾浮尘,几乎与市井屠户无二。
慧悟大师顺声看去,这面露凶狠之人正是与龙虎正一、茅山上清,并称符箓三宗的阁皂宗掌教,禄永铭。慧悟大师没有说话,当即上前一礼,转而,向众人道:“今日有幸请来诸位金身大驾,老衲确有大事相商,有劳各位掌教,随老衲移步禅房,请。”说罢当先一步向大殿深处走去,即而便转进了旁门。
见慧悟大师离去,阁皂宗禄永铭似有不悦,豹眼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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