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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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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掉种过的花,爱过的他,重新出发1贤惠,不必做出满汉全席,一盘速冻饺子也能代表情意。何大叶钻进厨房利索地忙活了十分钟,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一盘她最拿手的尖椒炒鸡蛋走出来,顺手把两个盘子放在茶几上。饺子的热气氲出来,透明的玻璃茶几上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雾。“赶紧吃,吃完了早点儿睡,睡醒了就赶紧滚蛋。”何大叶一边摘着围裙,一边对躺在沙发上正看电视的罗畅说。“滚蛋”这个词,除去主要表明“我送你离开,你以圆润之姿态”的暴力之外,又透露出止不住的亲昵感。是,跟不熟悉的人,你说句“滚蛋”试试,他可能就真从你生命中离开了。罗畅笑嘻嘻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弯下身子夹了个饺子放进嘴里。“嗯!”罗畅伸出大拇指,含含糊糊地说,“今儿这饺子不错,皮儿薄馅儿多,咸淡刚好!”“有劲吗?能换个台词好吗?每次吃速冻饺子都这样。”何大叶皮笑肉不笑地瞪了罗畅一眼,转身进屋给罗畅铺床去了。“你亲自煮的,就不一样!”罗畅添油加醋,继续摆出美食节目主持人的夸张嘴脸,“太!好!吃!了!”要是不多介绍这两个人几句,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是结婚几年、恩爱异常的一对小夫妻。事实上,何大叶和罗畅三年前确实结过婚,可还没来得及柴米油盐孩子热炕头就离了。红艳艳的结婚证在俩人手里待了还不足两个月,就换上了红艳艳的离婚证。在罗畅的记忆里,换完证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是个下雨天。何大叶欢喜得上蹿下跳,硬要拉着他去小吃一条街庆祝。然而天青色等烟雨,而病在等她。她从街头吃到巷尾,以至于吃坏了肚子。据说拉肚子最高深的境界是,坐在马桶上,菊花在泄,嘴里在吐,眼泪鼻涕一起流。何大叶只能赞叹肉身充满无限可能性。罗畅陪着她去打吊瓶的时候,曾经讥讽过她,说何大叶是舍不得他,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服毒自尽。坐在医院椅子上手扶着吊瓶的何大叶白眼都懒得翻,淡淡地回:“咱俩吃了同样的东西你没事儿,天下最毒的东西都觉得自己可爱呆萌人畜无害,像你。”一句话把罗畅噎得直跳脚。“何大叶!好歹咱俩领过证,你就是装,也装一下对我有感情吧。”罗畅声音略大,深夜的输液室里,患者和家属们不满地瞪着这个怨男。他们心里盘算着,这男的估计被这女的甩了。罗畅看众人眼神复杂得很,自觉很没面子,一转身就走了。何大叶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后来想想深夜一个人打吊瓶也不算多惨,再说罗畅这都前夫了,也不能啥事儿都跟着啊。刚自我洗脑完毕,就看见罗畅一个人默默地回来了。“你也不拦着我,真过分。”罗畅委屈地说。何大叶那只没打吊瓶的手,摸了摸罗畅的头。男人浓密的头发带给她的触感,突然刺痛了她的心。好像离婚后,俩人才开始建立感情基础。那结婚干什么?那离婚干什么?何大叶突然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吗呢?“床给你铺好了,吃完了就去洗洗睡吧,盘子你放水池里甭管了,我明天洗。”何大叶从屋子里出来,对罗畅说。“啧啧,有人伺候的日子真舒坦。”“那你就赶紧找个人娶回家专门伺候你,别整天死赖在我这儿。”“现在的小姑娘哪里是会伺候人的主儿,一个个金贵得跟太后似的,都上赶着要嫁那种能把她们当观音供起来的人。我是生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所以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十二星座十二生肖四大血型还没凑齐吧?用得着给自己找这么个根正苗红的理由吗?”何大叶撇撇嘴,不屑地笑了笑。这是罗畅认为自己拥有的最辉煌的人生梦想,那就是跟各个星座生肖血型的女生都谈一次恋爱,然后写成一本恋爱秘籍。他还有一个专门的笔记本,记载和总结着每一类女生,甚至还画了柱状图和拋物线,弄得跟科学研究一样。何大叶曾经偷偷看过那个笔记本,每个女生的那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唯独她那一页是空白的。后来她问罗畅为什么,罗畅说:“因为你太特殊,不属于任何类型,或者说,你不太正常。”何大叶虽然因为这个答案暴打了罗畅一顿,但她并不否认。她是谁啊,何——大——叶!专注流血不流泪三十二年,海淀区霸王花,中国梦的代表人物。换蚂蚁界是蚁后,蜜蜂界也得是蜂王。“你别光劝我,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真的没再动过找人结婚过日子的念头吗?”“我不适合结婚过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轻描淡写地说。何大叶说自己不适合结婚,其实不太准确,她是不想结婚。在她稳固的世界观里,大都市中,女性跑得太快了,男人都被宠坏了,统统被甩在了身后。而现代社会,已经不是需要男人耕田打猎的原始社会了,男人的传统优势无从体现,所以跑得快的女人找不到另一半,多么理所应当。身为这些运动健将型女生中的佼佼者,大叶觉得自己不是被谁强迫单身的。她是主动单身,她足够强大到不会为了旁人的眼光随便找个人嫁了。她无所畏惧,她骄傲,她自豪。她为自己的不将就点十万个赞。结什么婚啊,她早就进化成了自己最想要嫁的那种男人了。要嫁,也只能是披着婚纱嫁给自己。她的命中充满了阳刚之气,有点雌雄同体的意思,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她听妈妈说自己出生那天,是一个狂风卷残云的秋日,刚生产完的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着一阵风把窗外那棵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吹落了,当时正要开始伤感,却发现离她最远的一根树枝上,还缀着一片绿色的树叶。彼时还是文艺青年的何妈说,那树叶象征着逆境中努力拼搏的生命,也象征着万物肃杀的秋天里那一星半点的生机勃勃,于是果断给她的孩子取名:何大叶。何妈每次讲起这个故事,都像是正在参加演讲比赛的种子选手,眼神有力,字字铿锵。因为这个名字,何大叶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取笑。上小学那会儿,整天有一票挂着黄鼻涕的小男生追在她身后,跟说群口相声似的叫她“何大爷”。就为这,她哭闹了好几天,硬是要让爸妈给她改名字。好几次何妈都心软了,张罗着要找个算命先生,给取个吉利又女性化的名字,但都被何爸给拒绝了。“哎,改不得,这名字好,大叶大业,以后咱们孩子必成大业。”慢慢地,何大叶也就坦然了,再加上她心宽脑子快,琢磨着不管再怎么被取笑,这也是个赚足别人便宜的名字。后来那些鼻涕虫再叫她“何大爷”时,她都会老成地一笑说:“乖孩子,要不要爷爷给你们五分钱去买糖吃啊?”几个小孩自觉吃了亏,悻悻地一哄而散,那之后便很少有人再嘲笑她了。初中,高中,大学,每当有人拿她名字开玩笑时,她都用此招,屡试不爽。她的亲戚和朋友们为了不吃亏,平时都叫她小叶。何大叶时常想,如果当时何妈给她取名何小叶、何叶子、何叶叶,哪怕是何树叶,是不是都能为今天的她,平添点儿女性的娇弱和柔美?不过也罢了,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如果要现在真改了,念旧的何大叶还有点儿割舍不下呢。况且何爸当初的话也确实没错,时至今日,何大叶觉得按照世俗的观点,除了没把自己嫁出去,哦,准确地说是更惨,单身且户口簿上多了“离异”两个字之外,她至少没给人民群众添麻烦,也没给政府添堵。大学毕业后,她辗转更换了几份工作,杂志社、公关公司、广告公司,在其位,谋其事,这几年还算有脸面对江东父老,靠自己的双手也赚得一房一车。可职场如战场,她深知自己的每一份成功都是踩着同僚的尸体过来的。何大叶自觉不是枚老好人,只要涉及自己利益的事情,跟谁撕逼,她都不怕。但撕也是需要体力的,尤其是她眼瞅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某一日,伴随着大姨妈来袭惨无人道的阵痛,连续加班三日的她,终于晕倒在了公司厕所。妈的,要是真就这么死了呢?躺在病床上的何大叶,醒来后突然觉得之前的人生过得血腥气太重。那一刻,大叶决定转行,去做点儿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于是她屈尊降贵进了一家婚庆公司,一干就是四年。这家婚庆公司虽然操办的婚礼Low了点,女老板蠢了点,但好歹干的是喜庆的活儿。而且,她权大啊,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每当何大叶看着自己操办的婚礼将一对对新人送上红毯,有板有眼地站在神父或者司仪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时候,她心中都弥漫着满满的幸福和满足感。四年里,她为公司呕心沥血,为新人竭尽所能,并带着一颗比新人父母还激动的心看着他们礼成。虽然中间也经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变故,但好在何大叶有颗金刚不坏的心,每次都能咬着牙撑过来并化险为夷,而罗畅,也帮过她不少忙。比方说他们刚离婚不久,时运不济,市场萧条。何大叶为公司拉到一个高档婚礼的大活儿,可惜当时公司资金周转不灵,蠢逼女老板跟何大叶说:“这么高档的婚礼会不会风险太大了呀,而且成本太高了,公司一时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要不你先把钱垫上?等这个项目成了,就当你入股了,给你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哟,亲!”何大叶心中瞬间有一百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她当时刚买了房子,手里哪有那么多钱。即便是有,哪里有自己给公司出钱做买卖的道理?“大叶,我一向看重你,觉得你有本事,还有心提拔你,要是这么点儿事儿你都办不了,那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女老板摇头晃脑天真无辜地说。何大叶是条铮铮铁骨的女汉子,哪能听得了这话。气得几乎翻桌,扑过去咬烂女老板的喉管。可她偏偏是个倔强的人,当时她就想,即便自己要辞职,也非要把这件事办美了再走,要让这个蠢货知道,自己丧失了婚庆界一个多大的奇才。虽然硬着头皮应允了,但一时半会儿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弄这么多钱。罗畅听说后,立马便把自己这些年来那点积蓄转账给了何大叶,还帮她出了不少主意,省了不少钱。罗畅觉得,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俩离婚后还一直都是朋友。事情过去之后,何大叶在这件事情的启发下,决定开始积累人脉、积累资源的同时,也要积累金钱,等个合适的时机自己开一家婚庆公司,就走高端大气路线,让这个Low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烂公司连同女老板一起陪葬。何大叶一直觉得罗畅对她有恩,所以尽可能地涌泉相报。不过在罗畅生活中,需要她帮助的地方实在太少,不过有些时候他飞夜航,很晚才到北京,他机场附近的那套小房子,空荡荡、冷冰冰的,他不想回。而大叶当初为了结婚,出租了自己的房子,在望京租了套大房子,离婚后,她自己美滋滋地住着一套明厨明卫有衣帽间的大三居,离机场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于是罗畅偶尔会来她这里借宿,她也就尽可能地在饮食起居上多照顾他一些。罗畅是飞行员,有些偏执的小迷信。每次飞行前,何大叶都让他来自己家给他煮饺子吃,按照“出门饺子回家面”的习俗,他工作回来的那顿面条也是少不了的。罗畅有些孩子气,有些磨磨叽叽,单身贵族的日子过久了,有时也会不习惯一个人寂寞,又怕打雷下雨的,动不动就跑过来不走了。一来二去的次数多了,何大叶就专门在自己租来的大三居里,腾出了一间房给他,供他来过夜的时候住。离婚三年,他俩互相照顾、互相扶持着一路走来,没做成夫妻倒更像是家人了。照顾罗畅睡下,何大叶给手机定了个早晨六点的闹钟,以便叫他起床。她回到自己房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她知道那又是罗畅送她的礼物,不过她并不期待是多好的东西。打开盒子,果然如她所料,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卷的垃圾袋,估计是在东京羽田机场买的。“上次看你家垃圾袋快用完了,所以买来送你的哟,限量版的呢。PS,逃婚三周年快乐。罗畅。”盒盖的内侧,歪歪扭扭地这样写着。越来越抠门儿了,连张卡片都已经舍不得买了,何大叶想挑剔一下,但发现罗畅除了不像个丈夫之外,他几乎可以满足你对男人所有的幻想及虚荣心。罗畅是个细心的人,他记得他们的每一个纪念日,见面的、恋爱的、结婚的、离婚的。每个纪念日里,何大叶都会收到一份来自罗畅的礼物,其中包括擀面杖、卫生纸、消毒液、洗发水等,每一次的礼物,都让何大叶哭笑不得。逃婚三周年。唉,时间过得真快,都已经三年了,自己都已经三十二岁了。何大叶有些许悲凉地想。她的记忆,突然就被这股子悲凉拉得好长好长,一直绵延到三年前。如果人生是场独幕剧,那么,她在二十九岁扮演的角色会穿着和服,跟幕前观众鞠躬道歉。“抱歉,准确来说,我没在找一个优秀的男人,我在找一枚优良的精子。”2很多人都说,三十岁之前是女人结婚生子的黄金年龄。何大叶二十九岁那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黄金年龄就快要过去了,可她还没能找到一个可以与她结婚生子的人。何大叶不想结婚,但她想要个孩子,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整天嚷嚷着让何妈给她买个孩子玩。那个时候她总是问:“妈妈,妈妈,我是怎么来的?”“你是妈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于是何大叶便每天偷跑去小区的垃圾场翻垃圾捡孩子,结果得了水痘。后来何大叶又问,何妈又说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她就每天跑到河边拿着渔网捞小孩,结果掉进河里,差点儿淹死。再后来,何妈再也没有回答过她这个问题,直到她长大懂得男女之事后,才明白要想有孩子,就得自己生一个,这是个万事靠自己的年代。振动棒或者跳蛋可以让你万事不求人,爱可以一个人做,但交配这事儿,不交往,单靠她自己,哪里能办得了?于是何大叶开始踅摸孩子的父亲,要基因优秀的才行,外表、身高和智商必须一应俱全。但是她的工作实在是太特殊,每一个来她这里的男性客户,即便是优秀到无可挑剔,也已经是别人的新郎了。何大叶只能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优质的精子从她面前悠悠游过,然后一个优雅的转身,就奔着另外一颗卵子去了。她自我调笑,妈的,都不配,咋交配啊。而罗畅,就是如同天神降临般,去何大叶公司张罗婚礼,却又不是别人新郎的优质精子一枚。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春天,北京照旧刮起沙尘暴,风夹杂着细密的尘土颗粒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本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如今却变得这么粗暴残忍,想来要是那些曾经歌咏过春天的古人看见此情此景,得悲伤成什么样子。当时何大叶正坐在店里看着窗外朦胧的天空发呆,就听见门口那只粗糙的机器猴子嚷嚷了两遍“欢迎光临”。何大叶烦死那只机器猴子了,她曾经问过女老板为什么一家婚庆公司要用猴子当门神,弄串风铃不是更浪漫一点吗?女老板当下飞了她一个“你懂个屁”的白眼说:“风铃太矫情,不如‘欢迎光临’听着真诚喜庆。而且,我也喜欢猴子呀。”傻逼!当时的何大叶心里骂道,之后每次这猴子一叫,这两个字都会在她心里浮现一次。何大叶不耐烦地看向门口,来人是一枚细皮嫩肉的长腿帅哥,基因极好,那人便是罗畅先生。店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基因这么好的精子了,何大叶心想。没多久后,当俩人在淫雨霏霏的日子领了离婚证后,何大叶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不是被找优质精子的执念搞乱了审美标准。罗畅只不过面容干净、身高一米八而已。对,一定是他身上的那身飞行员制服让那天的沙尘暴飞得火树银花。“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在公司其他雌性生物要先下手为强时,何大叶先发制人。呵呵,何大叶从来都不避讳主动跟帅哥说话,她想反正都不是自己的,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关系。“呃……”罗畅哼唧了两下,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也看出这几个女人之中,就何大叶看起来最聪明。他稍弯了下腰,悄悄地对何大叶说,“我想办一场……舒克贝塔的婚礼,可以吗?”天雷滚滚。这帅哥智商不高啊。何大叶心头难以遏制地涌起一阵波澜壮阔的惋惜。“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这样的主题婚礼,价格一般都要高一点。”“哦,那没关系,钱不是问题。”原来是个又帅又有钱的大白痴,唉,可惜了。何大叶心里念叨着。“行,您这边请吧,我们先了解一些细节,还是等哪天您带新娘一起过来讨论?”“那个,这是我朋友的婚礼,他们说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就今天讨论吧。”听完这句话,何大叶第一次觉得自己心中开满了希望的花朵,结婚的那个人不是他,也就是说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得到他……的精子。他即便白痴了点儿,但是架不住我智商高啊!反正我只要他的精子,何大叶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想法龌龊。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何大叶觉得自己终于熬出点光亮来了。这场婚礼的操办,从头到尾,新郎新娘都没有露过面。每次她跟罗畅见面,都一副地下组织接头的架势。他神神道道地转达了不少新人匪夷所思的点子,然后跟何大叶一起抱怨新人有多不靠谱。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谈话中,何大叶抓紧一切机会打听罗畅的隐私,知道他今年三十岁,是名飞行员,单身,谈过好几场恋爱,理想是搜集各个星座生肖血型的姑娘,然后出一本书,最受不了的星座是处女座,最喜欢的星座目前空缺。何大叶不在乎他的感情史,她要的不过是结合出一颗受精卵罢了。飞行员的视力、智商、临场反应能力还有身体健康状况肯定都是上乘的,还有谁比眼前的罗畅更合适呢?何大叶听着罗畅一条条地阐述着朋友的要求,常常就走了神,绞尽脑汁去想该如何对他下手。越过罗畅坚挺壮实的肩膀,何大叶看见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姿色竟如此平庸。何大叶的长相算不上出众,但也算顺眼,可这顺眼要是扔到人堆里,横竖是扒拉不出来的那种。要是真生个孩子,随了自己的长相,那要怎么办才好?没关系,可以送到韩国整容。整容需要不少钱呀,没关系,那就从现在开始挣……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何大叶就这样每天在殚精竭虑中度过了。婚礼如期而至。何大叶早就料到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奇葩婚礼,却没想到会奇葩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比起后来她跟罗畅的那一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那天何大叶一早就到了婚礼现场开始布置,罗畅也早早地去了,他说从头到尾都是他跟进的,所以早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对罗畅的热心肠和责任感,何大叶觉得很满意,所以赏了他一只工作人员用的对讲耳机。现场摆满了飞机和坦克,装饰得跟动画片里的场景差不多,连蛋糕也是老鼠头的形状。休息室里,何大叶正在交代新娘一些注意事项和流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新娘,长得不错,却被那一身堪称惊悚的行头给搞坏了。“真是难为你们了,连这么丑的衣服都能搞得来。”新娘一边抱怨着,一边不情愿地穿上与动画片里的贝塔一模一样的衣服,临了她幽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洁白婚纱,依然盼望着最后一刻新郎能改变主意让她穿着婚纱出席。但很快,新娘目光落在了旁边放着的坦克模型上,带着哭腔问:“一会儿我真要假装驾驶着这玩意儿出场吗?”“嗯,这是您先生的意思,他开飞机。”何大叶冷静地回答。婚礼开始,新娘新郎驾驶着各自的飞机坦克从两侧出现,在中间的红毯上会合,一起朝着舞台上的司仪走去。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司仪也幽默风趣,逗得场下来宾笑得前仰后合。吐槽点实在太多了,想不逗趣都难。庄严的宣誓时刻终于来临,两人都含情脉脉地说了“我愿意”,引来底下一阵阵掌声和啜泣声。眼看着新娘的妆要哭花了,为了缓和气氛,司仪急忙跳出来化身相声演员嬉笑说:“大家都为一对新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啊。刚才两位新人都说了‘我愿意’,那么在交换戒指之前,我得问问咱们在场的来宾,有没有不同意的呀?”在座的人立马恢复了激情,享受着一片热闹地喊着“没有”的起哄声。“真没有啊?你们看新娘子这么漂亮,新郎官这么帅,你们说没有可别后悔啊。”司仪继续哔哔,下面的人继续起哄。“我不同意!”平地一声雷,晴天霹雳一声吼。起初大家还以为是谁捣乱,但当众人笑着看向说话的人时,所有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礼堂门口,站着一个跟新娘穿着一模一样贝塔行头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比何大叶公司制作精良好几倍的坦克模型,正满眼怨念地看着台上的新郎。“我不愿意!舒克,我们小时候就说好的,要穿着舒克贝塔的衣服,开着坦克飞机浪迹天涯,你都忘了吗?”他顿了顿,眼睛红了,“你说你要开着飞机带我环游世界,我说我会用坦克击退你身边所有的敌人,你还记得吗?”他用咏叹调说完这番话,缓缓地向前走着,从远处看,气势汹汹仿佛真的坦克。眼见台上新郎的眼眶也红了,何大叶沉不住气了,对着对讲机十分火大地问:“我去,我要崩溃了,这是什么路子?!”耳机里传来罗畅的声音,他说:“真贝塔来了。”大叶秒懂,立即冲了出来,想要阻拦走在红毯上的真贝塔,却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无情地推倒在一旁的亲友席上。新郎真是个身手矫健的人,还没等何大叶爬起来,他就已经跳下台,跟真贝塔手拉着手跑出了礼堂。抢新郎?大厅里混乱一片,新娘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台上做瞠目结舌状,男方和女方的家长已经要打起来了。“怎么办,大叶?”耳机里问。“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何大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搞得几乎气绝,琢磨了片刻,她才对着耳机镇定地说了句,“上菜。”3一场婚礼演变成了一场骇人听闻的闹剧,但总得有人替何大叶他们这么多天来的努力和辛苦结尾款。新郎已经跟着真贝塔跑了,何大叶只能去休息室找新娘。休息室里,新娘穿着那身贝塔装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的,泪水打湿了睫毛膏,两条黑线顺着脸颊流下来,画面看起来异常诡异。这样的情况下何大叶自然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刚想走,却被新娘叫住了:“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何大叶想拒绝,但看新娘哭得实在可怜,又看在尾款的面子上,她只好搬了把椅子在新娘身边坐下。“别哭了,把妆都哭花了,人都不漂亮了。”何大叶安慰道。“妈的,穿成这个老鼠样,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新娘的理智已经渐行渐远,开始飙脏话了。何大叶无语。新娘继续目光呆滞地说道:“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已经为了他把婚纱都放弃了。就算是扮老鼠,也是打扮成米妮,怎么能让我穿成贝塔呢?你知道吗?在他提出这个提议之前,我都不知道谁是贝塔,为了他,我还专门看了那个动画片,我看了那么久,却忽略了舒克贝塔是两只公老鼠的设定……哇……”新娘扯着嗓子哭着。“算了,你还有机会穿婚纱的。”何大叶再次安慰。“什么意思你?是诅咒我离婚吗?”新娘用咒怨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何大叶。何大叶连忙点头致歉说真心不是这个意思,心里却想,还用得着我诅咒吗?你老公跟贝塔跑了,难不成你还想过上三口之家和平共处平分秋色的生活吗?她自认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与其继续留下来把新娘不断地惹毛,还不如趁现在就赶紧闪人。“别哭了,天下男人多得是,再挑个更好的就是了。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得先走了。你自己想开点儿,一切总会过去的,记得跟我结尾款哦,亲。”“天下男人这么多,可我只爱他一个。”新娘继续哭,自动忽略了尾款的事情。“其实你跳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看这个问题,会不会豁然开朗一点呢?比如你是皮皮鲁,舒克和贝塔就都会喜欢你的,整个儿中国有一半的80后都会爱你。”何大叶说。新娘不哭了,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何大叶,仿佛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何大叶趁着这个空当,化作参透人生的禅师,潇洒地转个身走出了休息室。刚迈出没几步,就听见休息室里传来新娘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我操!皮皮鲁也他妈是个男的!”何大叶心说,郑渊洁怎么会在童话里给女人留空间呢?她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儿消失在走廊的转角。新郎跑了,新娘也被她不自觉地得罪了,不管男方家还是女方家,都推脱着说应该对方给钱,欠着的尾款一下就没了着落。女上司毫无人性地把责任推给了何大叶,说要不是她硬要接这场婚礼,今天也不会收不到钱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如果何大叶半个月内不把钱追回来,那就一直扣她的工资,扣到补齐损失为止。何大叶心里那个苦啊,却谁也怨不着。婚礼的确是她接的,也是她一手操办的,可谁能未卜先知是个这样无言的结局啊。要账的那些天,何大叶恨不得在胸前刺条盘龙,背后刺个关公,然后袒胸露乳地扛着开山刀去男方或者女方家,说不定还能收到两份钱,一份还给公司,一份自己留着。几天下来,何大叶却受尽了白眼和辱骂,委屈得她食量都涨了一倍。她觉得自己都要气出癌来了。她要呐喊,她要控诉,她要想办法发泄!可除去回家殴打自己的毛绒熊之外,她还能冲谁来呢?这是一个问题。舒克和贝塔的婚礼抢亲现场,不知道被哪个好事的宾客用手机拍下来,传到了网上。何大叶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现场,视频里面,她油头垢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哪个精子会游到她面前啊。但更多的是后悔,她内心咒骂自己为何不在某某个时间点上扑出去拽住贝塔的大腿。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段视频看多了,辗转几日后,何大叶终于还是在某个中午于黄焖鸡米饭吃下第二碗米饭后,想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发泄心中郁结的办法。那就是,打电话给罗畅。当初找上门的是他,一直以来替那对夫妻张罗婚礼的也是他,不找他找谁。何大叶刻不容缓地拨了罗畅的电话,接通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这些天来的委屈终于撕开了宣泄的口子,一发不可收拾:“罗畅,你涮我呢是吧?你介绍的这是什么活儿?我也是给人打工的,我容易吗?整天看着别人脸色小心翼翼地工作,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都是劳动人民,还能不能互相体谅了?我工作一丝不苟我还错了吗?她自个儿没擦亮眼找个Gay,凭什么我就得为这件事情埋单?也不是我说,你朋友太他妈不是东西了,隔几天再跑不行吗?哪怕隔几个小时也行,为什么就偏偏在快要大功告成的当前儿跑呢?”何大叶快疯了,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小叶,怎么了你这是?”电话那头的罗畅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我现在收不到尾款!我不管,这尾款你来结,然后你再找你朋友要去。”何大叶恢复了点理智,直奔主题。“行,我下午去跟你结账。”说完,罗畅就把电话给挂了。举着手机的何大叶当场就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罗畅会这么干脆利落就答应下来。几天的东奔西走终于有了结果,但这结果来得也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如释重负的准备就结束了。何大叶手里握着电话,心里空落落的,就跟桌上那两只空碗似的。那天下午,罗畅真的去婚庆公司跟何大叶结了账。何大叶看着银行卡划过POS机的刹那,心中才尘埃落定百感交集起来。她跟罗畅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罗畅高兴地答应了。饭桌上,何大叶一个劲儿地跟他说谢谢。罗畅笑了笑,笑容迷人极了,对她说:“其实呢,这原本不关我的事,我完全没有必要结账,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呢。”“是,是,所以才说你宅心仁厚体谅民情嘛。”何大叶生怕他付完钱后翻脸,心说,你要敢翻脸,我就敢跟你同归于尽,但表面上还是竭尽所能地谄媚着。“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愿意把账结了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宅心仁厚体谅民情啊。”何大叶有点恼。“才不是呢。”罗畅娇嗔,刚要嘟嘴,但觉得有损形象,急忙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语气声调说,“不是这样的,是我有法子管我哥们儿要钱哪。”“什么法子?为了要钱,我可是什么招数都用过了。”“我就说,你是我的女人。哥们儿女人的钱,他可不能欠着吧。”罗畅笑嘻嘻地看着何大叶,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怎么会这样?这算表白吗?好像……是吧。“你图什么啊?”何大叶一脸狐疑。罗畅挠挠头:“我觉得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特别适合放在家里当老婆,可能,你跟我妈长得像?”何大叶翻了个特别专业的白眼:“你找妈呢?!”“哎呀,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吧,何大叶,我单身,我觉得你不错,要不咱俩试试?”“也太快了吧?”这是何大叶始料未及的剧情走向,她心中的设定原本应该是她对罗畅穷追不舍,最后终于感化了他,两人山盟海誓未婚先孕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半年后生下一个漂亮聪慧的孩子,长大后为国争光,或者半年后生下个聪慧的孩子,长大后被她亲自带到韩国整容,回来再为国争光。这一天里罗畅给了她太多“怎么会这样”的疑问,让她这一天的心情经历了不少高潮迭起。何大叶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答应是稳赚不赔,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嗯?”见何大叶许久没说话,罗畅又问。“那我有一个问题,你是直的吗?”“直到让全天下所有的弯路都闻风丧胆。”“那你是我的人了!”何大叶雀跃地一拍桌子,爽快地答应了。坐在她对面的罗畅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和酷炫。这就是两个人的定情时刻,罗畅极力地想要深情浪漫,却最终毁在何大叶那一掌之下。可是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对何大叶来说,开心就好,能生孩子就好。何大叶咧嘴笑,牙龈都快露出来了。笑得有点缺氧,恍惚间,她只觉得一枚精子挂着幸福的蓝气球,向她慢慢地游了过来。4何大叶和罗畅就这样正儿八经地谈起了恋爱,年近三十的何大叶,少女情怀又重新萌动了起来。长到这么大,何大叶的人生都还算平顺,上学那会儿名列前茅,工作之后如鱼得水,可她的感情路却一直波折坎坷。虽然只谈过三次恋爱,但何大叶一直号称自己已是情场老手。证据在于,她初恋时年仅五岁。五岁!何大叶向罗畅挥舞着双手:“你五岁时分清男女了吗?”那时何大叶家还住在四合院里,初恋男主角跟何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叫孙小虎。孙小虎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儿就救不活。治好之后他爸妈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叫二狗。“我爸说了,小的时候先叫着二狗,壮实,好养活,不容易生病,等我大了再叫小虎,老虎的虎,厉害吧?”尽管暂时不能叫自己心仪的名字,但二狗还是很乐观、很得意地对何大叶这么说。可说完这话后第二天,二狗就生病了,重感冒。他爸妈不让他在家娇着,就轰他去院子里玩,正巧何大叶也在,两个人就开始和泥巴。和到一半何大叶抬头看了二狗一眼,结果正巧看见他鼻孔下面挂着一条浓稠的黄鼻涕,都快流进嘴里了也浑然不觉。“你鼻涕要流下来了。”何大叶提醒道。“哦,没事儿,看我的。”二狗潇洒地站起身,两只沾满泥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用尽浑身力气猛地一抽,一条鼻涕就跟高铁进山洞一样,“咻”一下,就抽回去了。二狗紧接着咳嗽了两声,吐了一口黏稠的痰,骄傲地对何大叶说:“看见没有,我能把鼻涕从嘴里吐出来。”就在那个瞬间,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何大叶的小心脏。她喜欢上了多才多艺天赋异秉的二狗。尽管没过几年,何大叶也领悟到了这项技能的精华,尽管没过几年何大叶就觉得这才艺实在是非常恶心。可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这个小男孩。也许是那天的阳光太美,也许是那天四合院实在太乱,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秋天的下午,整个四合院的大人都因为门外有一卡车物美价廉的正宗山东大葱而疯狂抢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葱新鲜而甜辣的气息。何大叶对大葱并不感兴趣,但周围抢夺大葱的大人在她眼前却模糊了,只留一个充满才华的男孩子,他正努力吐掉黏稠的鼻涕痰,嘴角和那口黏痰之间拉出长长一条线,是红线吗?彼时的二狗在大叶眼中,才艺堪比当今的巴拉拉小魔仙。何大叶默默地喜欢了二狗很久,偷偷地往他那只脏脏的变形金刚书包里塞了无数零食,但神经大条的二狗从来都没有追寻过零食的来历,每次都只是高兴地吃掉了。一直到何大叶搬家。搬家那天,她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洋娃娃送给了孙二狗,可是他看都没看就对何大叶说:“女孩子玩的东西,我才不要,我是男子汉。”何大叶难过极了,不知道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被拒绝。她终究知道,自己与才华横溢的二狗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初恋结束了。无疾而终。“你真的不知道失去爱的感觉吧,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罗畅觉得何大叶说起这段伤心彻骨的失恋时,表情挺可爱的,开始还耐心地听下去,可是越往后听,罗畅不管怎么四舍五入,都体会不到她口中的所谓失去,何大叶是弱智吗?“你之前是没谈过恋爱吗?”何大叶跟一头警惕的猫一样:“唉,多纯真的爱情啊,你竟然没感动!”罗畅没料到一向不计较的何大叶,竟然会因为这个小回忆而变脸,连忙说:“哎哟,我感动死了,我是想啊,你记性也太好了吧,五岁的事情都能记得这么久。”何大叶默默不语。时至今日,在她看来,这都算三段感情中最完美的一段了。因为后来的两段感情,均以对方出轨而告终,不值一提,提了就心塞。所以对于她和罗畅的这段感情,何大叶其实别无所求,她只希望在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别再遇见搅局的第三者就行了。可罗畅是个多么秀色可餐的男人啊,何大叶经常盯着罗畅那张英俊的脸这样想。然后下一秒,她又很不好意思地默默承认,自己是被性欲迷惑了眼。也许是荷尔蒙产生的迷惑感,何大叶喜欢罗畅生气时翘起来的嘴唇;她喜欢每次他从国外飞回来带的各种又便宜又不贴合心意的破礼物;喜欢他一旦肚子饿了,就坐立不安的样子;喜欢他除了天上飞的时候,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跟自己腻在一起;喜欢他说他好爱这样的生活,俩人在一起,即便不说话也觉得温暖;喜欢他讲现在俩人相处就跟过日子似的。这是恋爱时,最让人愉悦的时期,在一起的前三个月,即使对方放了一个屁,都会觉得欣喜。这么讲稍微肉麻了点,可热恋期不就是这样吗?何大叶也如此,不过她跟别人不一样的,是超强的行动力。行动力的另一层意思,是未雨绸缪。何大叶当然不是初尝爱之味的高龄少女,更准确地说是有价无市的大龄未婚女青年,她又不是亦舒笔下的女主角,拥有玛丽苏般如影随形的异性缘。人人都爱她?甭逗了,她相貌和家世都平淡无奇,遇到一个同龄优质男青年,得偷偷在家开香槟庆祝。既然如此,那就成熟而客观地看待感情。退一万步讲,如果两个人有分手的可能性,留点纪念品当然最好,想到就要做,何大叶决定将索要提上日程。要什么?何大叶当然很缺钱。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我叫何大叶,我十分爱钱、男人及一枚精子。前两者,她自觉要起来有些难度,也没脸要。所以何大叶要什么?当然是“官人,我要”的“要”。最后一点,她势在必得,她要得理直气壮。反正男人每次高潮都要排出一亿多只小蝌蚪,弱水三千,她只想取一滴受孕,怎么地了?难道不应该被祝福吗?于是,这一晚,陪同“要”同学一起来的,还有各色洋酒同学。何大叶准备了起泡酒、白红酒、伏特加、梅子酒、威士忌。寻精路途中,酒在醉里笑,她要循序渐进,直捣黄龙。何大叶仿佛看到各类酒精家族的成员们,个个散发出淫邪的微笑。然而罗畅真不是淫邪笑容面对的纯洁少女,他护住衣服喊:“不要!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他十分惊奇毫无浪漫成分的何大叶,竟然在家点了精油蜡烛,与他对饮。他高兴死了,殊不知这是个请君入瓮的过程。感谢网上那些在酒吧里灌醉女人的色狼写的教程。充当重头戏的,是一瓶九十度的苦艾酒,何大叶将方糖浸泡在苦艾酒里,然后拿出方糖,拿火机把方糖点燃,最后放入酒中,等酒灭。教程里说这样燃尽后,里面的苦艾草成分就都化为气体了,这个时候深吸一口再喝下——网上的色狼透过文字仿佛在得意扬扬:“一睡一个准儿!”罗畅带着赞赏的目光看着何大叶操作这一切:“行啊,还挺专业的。”何大叶的这个白眼翻得不太成功,因为上次在家烧方糖时,不小心烧秃了眼睫毛。罗畅喝了这个之后,果然成功地飘忽起来,眼神迷离。何大叶借机打开电视盒子,开始看爱情片——是男女主角在影片开头就亲嘴的那种,好不好看不重要。随着剧情推进,何大叶越来越往罗畅身上靠。等到男女主角亲嘴脱衣服的时候,何大叶忍住尴尬的自尊,逼着自己的脖子转到罗畅那边。罗畅这人啊,也是够可爱的,喝点酒就变成孩子,眼睛笑眯眯的,看啥都高兴。他见何大叶把头转过来,就亲了一下何大叶,见何大叶没把头转回去,就又亲了一下。何大叶的脖子都僵了,罗畅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说话跟撒娇一样:“哎呀,再亲就出事儿了。”何大叶脖子动了一下,明显感到肌肉僵化,她终于忍不住,自己开始暴风骤雨地亲上去。妈的,男人现在上个床都这么磨叽,何大叶觉得自己今天够主动了,怎么现在男人矜持得如同一座贞节牌坊,女人反而要扮作出笼的猛虎?还好,在酒精的催化下,俩人亲得酣畅淋漓。很快,就到了水到渠成时。何大叶有点热泪盈眶地瞥了眼自己下半身,生怕下面飞出一群蝙蝠,还荡着回声什么的。此时,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健康活泼嗷嗷待哺的卵子已经头缠着“奋斗”字样的头巾,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但,但……但罗畅竟然软塌塌的,最后还睡着了。何大叶觉得太难堪了,演了半天淫娃,最后遇到了这样一个家伙。在罗畅的呼噜声中,何大叶细细端详了他。薄嘴唇噘着,跟受了委屈一样。多好看的男人啊,而且是落到她手里的男人。何大叶捂脸,果然上天是公平的,是啊,市面上无数的大龄女青年都要自降身价才能找到男人,凭什么她何大叶有这样的好运,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原来是个在床上软塌塌的男人。不对,难道他是个弯的?还是我性吸引力不够?天啊,我果然沦落到人老珠黄的年纪了,我之前还挺有自信的……何大叶被自己一脑袋的胡思乱想搞得头疼,就着剩下的酒独自喝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那枚游动的精子一定很累,在何大叶脑袋里转悠了一个晚上,迷迷糊糊之中,一个声音问她,他是你未来孩子的父亲,还是你的爱人?不能同时得到吧?当然,你想什么呢?那个声音回答道。该怎么选?何大叶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罗畅身上投放了太多的感情,爱在哪儿呢?何大叶脑袋很疼,她逐渐坠入到深深的海底。意识消失前,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怦怦跳,跳得那样清晰:我要得不多,给我一样就好了,反正我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这双手。清晨,何大叶被宿醉的头疼及身边罗畅的一柱擎天给搞醒了。跟昨晚何大叶一晚上“循循善诱”的主动相比,这个清晨完全是罗畅的主场。何大叶热泪盈眶,原来他不是个软塌塌的家伙。蓄势待发之际,罗畅从钱包里拿出一个套套,撕开,正要拿出来时,何大叶夺了过来,假装手滑,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哎呀,不能用了。”“你这儿还有吗……”何大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假装娇嗔地推一把罗畅:“讨厌啦,哪里会有女生在家里常备这个的啦。”“那我还是下楼买一个吧!”罗畅起身。何大叶一把拉住他……其实何大叶觉得一把拉住下面的它,说接下来的话会更有效果:“其实……不用也可以……”她开始脸红,内心骂娘,自己简直就是个花样百出的淫妇。罗畅愣住了,转瞬眼角就眯了起来,伸手搂住何大叶:“哎哟,口味挺重啊。”何大叶简直是硬着头皮在扮演另一位对生育一无所知的少女:“我安全期嘛。”罗畅亲了一下何大叶:“世界上不存在安全期这事儿。”何大叶眼见着罗畅要下床穿裤子去买套套:“哎呀,你下一趟楼,气氛都没了!”罗畅脸上带着神职人员般的严肃:“你怎么对自己这么不好!”何大叶实在忍不住了,原形毕露:“让你上就赶快上,娘们儿唧唧的磨叽什么!”接下来的一小时内,何大叶一定很后悔说上面的话。因为罗畅从各个角度给她上了一堂生理健康课,总结思想就是一定要注意性安全。何大叶开始刷牙,满嘴泡沫,宿醉的口气让她无法开展辩论。真是的,怎么感觉是自己要无套内射他罗畅一样呢?“什么安全不安全,我问你,你有艾滋病吗?你带病毒吗?”“我当然没有!我跟左手相依为命快一年了!”“你健康,我也健康,这不安全吗?”罗畅觉得刚刚为时一小时的生理卫生安全课简直白上了:“宝贝儿,你觉得你是盐碱地吗?你觉得我是瘦死的耕牛吗?咱俩一起耕地,分分钟就能长出一大片高粱地好吗?”“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怎么了?”何大叶说的时候太不注意,嘴里的牙膏泡沫咽到肚里,她一阵恶心,把满嘴的泡沫吐了出来。她原以为罗畅会关心一下,抬眼却发现罗畅呆若木鸡。以前何大叶不知道呆若木鸡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他的表情,何大叶觉得挺形象的。把一个眉目齐全、正值壮年的男人当成一个生育机器,男人的自尊恐怕受不了吧。何大叶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罗畅。比如说,你很好,但是如果咱俩生个孩子更好。或者,爱一个男人,然后跟他生儿育女,跟先生孩子再谈恋爱,结果是一样的……有无数种解决方式,何大叶却突然哪种都说不出来,她擦了擦嘴上的泡沫,受够了一晚上加一早晨的人工性欲疏导:“罗畅,我喜欢你,但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从不期望一个男人给我创造未来,如果有孩子,我自己就能养……”何大叶话还没说完,罗畅竟突然一把搂住了她,久久才开口:“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啊,这哪儿跟哪儿啊!罗畅看着何大叶的脸,帮她擦了擦嘴上的牙膏泡沫:“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爱,就是想给他生个孩子。大叶,我没这么好,你干吗这么对我?”何大叶差点儿忍不住翻白眼,这都什么年代的台词?现在的女人要是指望生个孩子,男人就没那么多臭毛病了?甭逗了!然而何大叶也有点高兴,罗畅笨是笨点,但心真好,一看就是三观特正的男人。她自己一肚子主意就够了,男人啊,还是憨点好。将来孩子智慧随她,长相和性格随他,人生总会过得轻松点。一想到这儿,她心就柔软了:“谁说我爱你啊,我就是贪恋你的精……壮肉体啊。”“再贪恋我的肉体,咱们也要小心点吧。你不知道,现在生个孩子多麻烦。”“谁说一定要在国内生,去国外也能生啊,我自己生得起,也养得起。”“好好好,就你能。”两人和好如初。自此以后,何大叶也没再提这事儿。当然她也没闲着,间接身体力行,验证了罗畅的精子健康度应该保持在一个不错的肉体里,随时准备伺机而动。某日翻云覆雨后,抱在一起腻着呢,罗畅指了指窗帘:“新换的窗帘?”“公司装修,我看这以前的窗帘挺好看的,扔掉挺可惜,就自己拿回家了。”罗畅看了看:“这红色挺好看的,让这房子看起来跟婚房一样。”何大叶摇头:“孩子可以提上日程,可我就是办婚礼的,结婚太麻烦了,不喜欢。我妈说了,扔给她一个外孙行,可别突然扔给她一个姑爷。”何大叶拿妈妈出来做挡箭牌。罗畅问:“真想要孩子?”何大叶笑了:“哎呀,不提这事儿了。”罗畅特别郑重地想了想:“要不,咱们把证领了?”“行啊,那你回家把户口簿偷出来,谁怕谁啊。”罗畅半天没吱声,脸上却真的写着一句“我家户口簿在哪儿呢”。“真的假的?我开玩笑呢。”何大叶没想到罗畅当真了,一时半会儿有点不知所措。“我可没开玩笑,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对。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又喜欢待在一起,你又想生孩子,这不就是结婚必备的条件嘛。而且我都三十岁了,从没结过婚,多Out啊。”罗畅掰着指头给何大叶列举着,“反正我觉得,咱既然想要孩子,就要先领证,反正咱俩感情这么好,盖个章又算什么呢?”何大叶脑袋有点蒙,这跟她的计划不符。她想过怀孕了,男人不想要,那就跟他,然后她去国外把孩子先生下来。可真没想过眼前这男人会要跟她结婚。但再一想,又觉得结婚也不是啥大事儿。谁怕谁啊!过了今年冬天,自己也三十岁了,反正她已经认定了要跟罗畅生小孩,那生之前结个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她对罗畅也并没有爱到覆水难收非君不嫁的地步,但试着想象,要跟这样一个人人艳羡的完美对象共度余生,似乎也未尝不可。何况,孩子有他这样一个父亲,还挺好的。婚姻这件事,本来就是两个性格相合的人搭伙过日子而已,并不一定非得与爱情扯上关系,何大叶这样想,罗畅潜意识里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于是结婚领证,这么大的事儿,就因为俩人的一句话赶话而拍板定案。至于罗畅的长不大以及他对此事的儿戏,何大叶并不是没有发觉,她却觉得挺好的。反正她喜欢孩子,身边多一个大男孩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乖。而罗畅,真心挺乖的。两天后的一大早,罗畅打了领结,何大叶化着淡妆,在没见过彼此家长,也没规划过未来的情况下,凭着一腔热血,去民政局定了终身。何大叶拿着红艳艳的结婚证,迈下民政局的台阶。适时的清风一吹,她心里忽然有些空茫的惆怅。曾经也是捧着言情小说走过咖啡屋的少女,偶像剧也没少看,多少都会被里面的浪漫求婚场景感染到。闲来无事不是没有幻想过被求婚的场景,尽管也是满满的鲜花气球惊吓伴随惊喜的俗气场面,可她挺享受的。其实口中的俗套,对于地球上全部雌性生物来讲,都是很受用的。没人不爱仪式感。可如今,她已嫁,那些梦幻般的场景,也就成了一个渐行渐远的梦,睁开眼便忘了。比起何大叶略带怅然的安静,身旁的罗畅倒是雀跃多了,蹦蹦跳跳的,像只初春森林里的小鹿。他一直拿着那本结婚证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观赏着,一会儿看看照片,一会儿摸摸钢印,还不时地发出由衷的感叹声:“哇,结婚证啊。”“哇,把我拍得还挺帅。”……如果几年后的何大叶悬在空中,以上帝的视角,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那时的自己。是,我看我,她又是她。何大叶或许会明白那时自己脸上带着的疑惑。登记就这么回事?以后我就可以合法性生活……合法取得精子?都不是。只是那个时候,罗畅对于登记这件事的轻松,展现了他是个不同寻常的男人。即他对责任感的毫不在意。只可惜,那时的何大叶不懂。怪谁呢?即使现在的何大叶也对当时的选择拎不清。无法,空中的何大叶,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那时的自己自作聪明地这样想:婚礼!没错,站在民政局门口的何大叶灵光一闪。对,她还有梦幻般的婚礼可供实现童话,要浪漫、大气、优雅、华丽,还省钱的那种。“罗畅。”何大叶叫了一声沉浸在好玩和喜悦中的罗畅,“咱们趁热打铁,把婚礼也办了吧,顺便敛敛财。”何大叶为自己的私心贴上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标签——敛财。不过这也是何大叶的真心话,这些年来她换了几份工作,每到一家公司,都能赶上扎堆结婚的同事,喜帖一张一张地往里收,人民币也一摞一摞地往外送。每次为红包封口的时候,何大叶的心都得疼一阵。能不疼吗?又不是多熟悉的朋友,凭什么去看你们晒幸福?又凭什么吃几口你们酒席上的烂菜就得包这么多钱?怨恨了这么多年,何大叶也总算迎来了这一天,当然要名正言顺地把钱要回来。而且,自己就是在婚庆公司工作的啊,这么近水楼台。绝对能以最低的婚礼投入,换来最大的红包产出。“行!”罗畅拍了一下桌子无比赞成,俨然也是带着怨气的。“我们公司原本接的一场婚礼黄了,新娘新郎闹掰了,订的酒店现在好像还空着,就俩月后的今天,那天找风水先生看过了,是个好日子,不如我们就捡了这个便宜呗。”何大叶语气中满是兴奋。“嗯,你来安排就行了。”说完,罗畅低头继续扒拉结婚证。婚后的日子一如往昔,他们各自上班,各自交际,空闲的时候还是腻在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碟片,或者各自安静地玩手机,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对方,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不寂寞,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他们跟着彼此去了各自的家,拜访了双方的父母,都得到了喜爱和祝福。何大叶心潮澎湃地张罗着自己的婚礼,罗畅也会参与一些意见,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非常默契。可是随着婚期一天一天地临近,何大叶却渐渐感觉到了不安,因为她开始从罗畅的眼神里,看到若有若无的不确定。何大叶不知道罗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胆怯的,其实连罗畅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从何大叶第一次跟他说起如果生个孩子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时,或者是从何大叶第一次列出购物清单让罗畅去超市买油盐酱醋和家居用品开始,再或者,是从何大叶第一次跟罗畅规划未来时。房子、车子、孩子,父母双亲以后怎么养老,是不是应该多买个房子把他们接过来住,不不,得多买两套,你爸妈一套,我爸妈一套,他们肯定得分开住。孩子以后要考哪个大学?还是出国?如果出国要去哪个国家?韩国肯定是不要去的,那就英国,美国也行,或者澳洲。咱们都是独生子女,可以要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再养只狗,五口之家最好。……罗畅从来都没想过,这一纸婚约给他带来的并不是平淡的相互依偎的好日子,而是压在一个男人肩膀上重如泰山的责任。他不是不想负责任,只是他觉得为时尚早而已,他自己都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怎么去抚养孩子?何大叶是个眼明心亮的人,罗畅一日一日的退缩她全然看在眼里。何大叶知道,婚期将至,在花丛里飘惯了的男人难免有些害怕紧张,倒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等到婚礼结束,一切都归于平淡,便会好起来的。这样幼稚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婚礼当天,当罗畅拿起婚戒在众目睽睽之下哆哆嗦嗦犹犹豫豫要套到何大叶无名指上的那一刻,何大叶才恍然明白,这婚,可能结不成了。“哟,你看新郎紧张得,手哆嗦得跟中风了似的,哈哈,开个玩笑。当然了,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当然会紧张,以后再生一小足球队的宝宝,多子多孙,白头到老啊。”司仪见罗畅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有点摸不清罗畅的路数,跳出来打圆场。何大叶只能感慨,一分钱一分货,出价低者只能请一个话多到不合时宜的司仪。听见司仪说到孩子,罗畅的手不抖了,像僵住的化石一样停在半空中。捏着戒指的手指一颤,戒指掉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落在鲜红的地毯上。完了。何大叶的心彻底凉了,此刻她恨不得扯下头上的白纱,勒死站在她旁边的那位油光满面唯恐天下不乱的司仪。何大叶抬起头,看见罗畅正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她。其实地球人的做法是,她应该一脚踹死这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货。然而匪夷所思的是,何大叶很大度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又冲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别怕,有我呢”。罗畅欣慰地看了何大叶一眼,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感激,他俯身捡起戒指。然后……然后他转了个身,像那日的舒克一样,冲下舞台,朝着门口奔去。何大叶当场就傻了。虽然她跟罗畅只交往了三个月,但她一直觉得两个人是心有灵犀的典范。他们爱吃同一种食物,爱看同一个作家的书,在看电视节目时,常常会不约而同地吐槽同样的话。何大叶一直以为他们彼此是懂得对方眼神里的深刻含义的,怎么这会儿罗畅就跑了?音乐骤停,全场陷入一片空前的安静中,何大叶孤独又无助地站在台上,看着罗畅越跑越远的背影,就像一架冲出跑道即将起飞的飞机,他正傲娇地昂着头,等着冲进云霄自由飞翔的那一刻。“呃……何小姐,现在要怎么办?”何大叶身边的司仪怯生生地问。“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何大叶凶狠地瞪了司仪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何大叶是真不知道怎么办,干了三年的婚庆公司,操办了数不清的婚礼,除了逃婚,现场发生过的奇葩事儿多了去了,每次她都能沉着淡定干净利落地处理好,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事儿会落到自己头上。要是现场有另外一个何大叶就好了,能站出来帮帮自己,也好让自己不这么难堪。何大叶想。眼见罗畅已经跑到门口了,他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站在门口穿着旗袍和西装的小姐和服务生堆了一脸的幸灾乐祸,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工作虽然挣钱不多,但是能看上这么一出好戏也算值了,索性往一旁闪了闪身子,让出更大的空间让罗畅开门离开。罗畅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还站在台上的何大叶,满脸狐疑。很快,他朝台上挥了挥手。何大叶看懂了,罗畅正远远地用眼神对她说:“赶紧走啊,你还愣着干吗?”算你丫还重情重义,何大叶想。她拆掉头纱,扔了手捧花,扭脸跟司仪说了句“上菜”,便提起婚纱的裙角,朝着罗畅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她重新踏过那条刚才还象征喜庆幸福的红毯路,心中有些悲凉,她想原来一直以来自己认为的心有灵犀,都只是自己看得懂罗畅罢了。她心细如尘地观望着他的生活,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变成世界上的另一个罗畅,吃他爱吃的东西,看他爱看的书,做他爱做的事,说他爱说的话。这世上哪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儿,只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熟稔了,也就自然会一厢情愿地去迎合讨好罢了。何大叶一边跑,一边默默地鄙视着自己的幼稚。她一向瞧不上那些为了爱情和婚姻把自己改变到面目全非的女人,可如今,自己也险些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现场的宾客终于骚动了起来,眼看着新娘新郎都跑了,就好像一出戏,男女主角都罢工了,就剩群众演员了,这还怎么往下唱。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好奇声,何大叶突然觉得过瘾极了,原来逃婚的过程这么欢乐,那种“我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快感油然而生。很多年后,何大叶更了解自己时,她会为当时的行为做出解释。在她的人生哲学中,在将要知道风暴来临之前,预估自己会很惨之时,她会干脆顺着这个趋势助纣为虐,不待他人动手,自己先把自己踩一脚,受到的伤害可能会更小。何大叶其实在给自己一个台阶,当然,顺带着也给罗畅一个台阶。“怎么跑得那么慢?等你半天了。”何大叶姗姗来迟,罗畅不高兴地抱怨道。“少啰唆,赶紧走。”她推了罗畅一把,一人一边拉开大门。耀眼的阳光照在何大叶浓妆艳抹的脸上,照散了她那落了一地的悲凉。一辆公交车停下,何大叶抓着罗畅的手,直接从前门上了,跟着他们追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终于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何大叶回头看了看,咯咯地笑了起来,罗畅也跟着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公交车司机脊背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戏剧会落幕,电影会End,高潮狂欢后的散场总会让人怅然万分。何大叶和罗畅笑够了,不由得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这就完了?”罗畅轻轻地问。“财也敛了,婚也结过了,也算功德圆满了。”何大叶笑了笑,转脸看着窗外。“那咱俩……怎么办?”罗畅也回头看看后面。何大叶扭过头,瞪了罗畅一眼,心想,你刚才跑的时候不还挺英勇坚决的吗?这会儿知道担心了?问我怎么办,都问我怎么办,我又不是《百科全书》《资治通鉴》《十万个为什么》,哪知道怎么办。何大叶试图把一肚子的脏话化为眼神波一起传达给罗畅。罗畅显然是被何大叶凌厉的目光给吓着了,赶紧低下头,散漫地看着车内肮脏的地面。“你跑就跑呗,干吗还要叫上我?”觉得发泄得差不多了,何大叶像收起宝剑一样收起眼神,问罗畅。“我不能留你一个人丢脸啊,你好歹也是个女的。假如我一个人跑了,以后传出去对你名声多不好,别人还以为你得凶悍成什么样儿,活生生把新郎给吓跑了。”“这么体贴我,那你为什么要跑?”“我是害怕结婚,又不是害怕你,今天换成是谁站在那儿我可能都会跑。那个司仪一说生孩子我腿都软了。大叶,我可能真的还没那个能力和心思去承担那么重的责任。”罗畅轻轻拉起何大叶的手,很抱歉地说。果然是那个嘴贱的司仪!何大叶恨得握紧了拳头。“离了吧。”何大叶低头想了一会儿,从罗畅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对他说。“什么?”“离婚呀,咱俩都闹到这份儿上了,难不成还死皮赖脸握着张结婚证过日子吗?总得先把离婚证给领了,再料理后事啊。”“不用这么麻烦……咱俩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罗畅啊,鉴于你很快就从老公变成前夫了,时间紧迫,我得跟你说清楚。我结这婚,其实主要是为了敛财,其次是为了要个像你一样的孩子,但绝不是为了要合法地拴住你。不过,连个婚礼你都害怕,那生孩子这事儿,你岂不是压力更大?经此一役,验证你不适合当我孩子的父亲,所以这婚,咱们就更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你觉得呢?”“大叶,我只是不喜欢婚礼上的压迫感,可我还喜欢你啊,没必要离婚。你别误会,我就是太厌烦油腻腻的一大堆人聚在一起,咱俩跟猴子一样站着。我是厌倦婚礼,却从没厌倦过你,这日子,咱俩还能过下去啊……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如果是今天逃婚让你觉得我不靠谱,那我跟你道歉。”何大叶笑了,竖起手指堵住罗畅的嘴:“亲爱的,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求你给我点自尊。”罗畅的目光这才开始注意到这辆偶然蹿上来的公交汽车,一切都跟默剧一样,所有的乘客都挤在前半截车厢里,对着他俩指指点点,有人还止不住地拍照。而公交车的后半截,空荡荡的车厢对比后座上隆重的两人,让这一切,都满载荒诞的味道。罗畅问自己,第一次婚姻就这么结束了?此时公交车终于报上站名:“欢迎您乘坐419路车……”何大叶听到自动人声报站后,哈哈大笑:“瞧咱俩碰到的这车吧,都跟排好了似的。”罗畅也笑了,自嘲地笑。何大叶懂得,罗畅在自嘲自己的人生吧。不过又能怎样呢?怨何大叶堵住了所有的可能性?抱歉,这样的结局绝非我愿,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两个人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她伸出手,跟罗畅握手:“还是朋友?”罗畅伸出手,抓住大叶的手,却不肯松:“我朋友多得是呢,谁要你当朋友。”“我知道,那以后就把我当成一个知心但不换命的酒友吧。”罗畅噘嘴:“不,我要做不知心但换命的蓝颜。”何大叶没再说什么,嘴角却带着微笑。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不,应该说胎死腹中。罗畅说既然不给他当良家妇男的机会,那也甭怪别人了,不是曾经一直吵吵着要收集十二星座的女人吗?那自己也就集齐这些姑娘,以后出本书,告诉大家幸福的真谛什么的。何大叶冷笑:“说得跟真事儿一样,想泡妞就说泡妞,说那么绕。”“是,女王陛下,我是要泡妞,你呢?要不跟我并肩作战,泡尽三大洲五大洋的帅哥?”“没兴趣,现在这婚算是结过了,真没意思,也就是成年人过家家,我还是抓钱吧。以前客户都觉得我没结过婚,策划婚礼时没底气,以后我要怀着菩萨心肠,以肉身普度人间恨嫁的男男女女。”罗畅笑问:“那这位菩萨,该怎么称呼您?”“法号不婚。”何大叶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无比心酸。从举案齐眉的好夫妻,一下子变成了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生活真是会捉弄人。原本他应该是自己孩子的爸爸,可就在一念之间,就变成舅舅了。但她又能怎样,说到底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介女流,虽然得不到婚姻,但最终还保留了点儿脸面,也算是不容易的事情。比起当日舒克的那位新娘,自己已经幸运多了。何大叶想,自己与罗畅,相识相恋源于一场荒谬的婚礼,如今相离别也是因着一场荒谬的婚礼,也算有始有终了吧。是的,有始有终。终点在哪儿?何大叶真不愿意细琢磨,生怕脑袋聪明了,心却受苦了。她终究希望,在这件事上,人能麻痹一点。即使,在很长时间内,于无数个带有执念的梦中婚礼上,她选了另外一条路,她没有随他去,她站在原地,她傻傻痴痴地暂且放掉自尊等着他回来牵自己的手。只是,没有人会知道,就连她,醒来后,也逼自己忘了。5何大叶把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天已经有点亮了,她看了看表,五点多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转眼就五点多了,转眼就三年了。三年里何大叶经常会想起那日的情景,总会忍不住佩服一下自己,佩服自己没有恼羞成怒地跟罗畅撕逼,也没有伤春悲秋地叽叽歪歪断水断粮。她照样心安理得地休了婚假,跟罗畅去度了蜜月,回来后开开心心地把离婚证领了。她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用气势汹汹的眼神去封住悠悠之口。曾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过她为什么不难过。何大叶喝着斯里兰卡买回来的装逼专用高级红茶,气定神闲地说:“有什么好难过的,本来也不是两情相悦的结合,更何况我原本也并不想结婚。”事实上,也许只有床头的毛绒熊才会知道,何大叶是难过的。尽管她白天还能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人前,笑谈风起云涌。可一到了晚上,她就会被巨大的、黑洞般的悲伤包裹起来。罗畅是她这些年里唯一一个企图动过真心的人,却也是那个在最后那一刻,松开了她手的人。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会坚忍不拔,会把悲伤化为动力,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是,她没有。她只能把整条命都赌进工作里。因为工作不会骗人、不会背叛、不会撒手而去,留她一个人无助地站在聚光灯下,再温柔地微笑着,伸手拉她离去,让她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仿佛一种愿打愿挨心甘情愿的凌迟。何大叶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她从来也没想过这场逃婚的阵痛竟持续了这么久。不过还好,当初萌生的所有感情,如今应该都枯萎了吧?她终于成了女王,依然是女王,高高在上又孤独地俯瞰着众生。尖锐的电话铃声在灰蒙蒙的早晨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何大叶看了看手机屏幕,是何妈打来的。半夜或者清晨接到家人的电话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何大叶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手指还是迅速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何妈的声音,气沉丹田,声如洪钟。“何大叶!我生病了你知道吗?我老了你知道吗?都说养儿防老,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翅膀硬了现在,死活不往家飞也就算了,主动给我打个电话能死啊?”听何妈中气十足,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便知一切安好,何大叶松了口气。昨天何大叶刚往家里打过电话,何妈不在,跳广场舞去了。何爸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叶说何妈最近更年期,情绪暴躁心思敏感,提醒她要小心伺候着。呵呵,从何大叶胸部开始发育,何妈的更年期就数十年如一日地如影随形,股市要是也有这么坚挺就好了。当时何大叶还笑着说自己离得远不怕,倒是何爸能躲就躲着吧。可没想到时隔才不到一天,何大叶就受到了波及。何妈对着电话演足了戏,时而怒吼时而哽咽时而感叹世态炎凉,最后终于还是回到关键问题上,她一字一句地对何大叶说:“赶紧找个人嫁了,生个孩子,我有生之年还能抱抱外孙,心里就很满足了。”接着便又哽咽了起来,“我听你爸说你前段时间还有去美国代孕生子的想法,妈妈不是个思想保守的人,但是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不!行!你这种想法就是不孝,中国人怎么了?哪里不好,非得跑到国外跟洋鬼子生?何大叶我告诉你,你就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少动那些个半土不洋的花花心思!”何大叶拿着电话,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思。她想何爸也真是大嘴巴,枉费自己那么信任他。去美国代孕的想法她的确有过,孩子这东西,既然垃圾堆和河里弄不来,身边又遇不到优质的,那就不如远渡重洋,国外的精子库里有的是优秀的基因,只要有足够的钱,还不就跟去菜市场买菜一样,随便挑选自己最心仪的那棵大白菜嘛。混血的宝宝本来就赢在人生的起跑线,又有什么不好,还能给孩子捞张绿卡。至于找个人嫁了。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可做起来无比艰辛,何大叶嫁过一回了,两个月的婚姻带给她的,除了持续了三年的隐隐作痛,还险些把自己那张老脸也搭进去。且不说这世上有多少人在结婚几年之后对婚姻大失所望,就说一直以来心坚不可摧的何大叶,被那场闹剧一吓,也断然不会再去冒这个险了。这几年她也想过,如果当初顺利地把婚结了,那么如今在经历过三年柴米油盐的折磨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兴许还不如当下活得轻松自在,兴许她跟罗畅也已经反目成仇了吧。“何大叶!你沉默又是几个意思?!”电话那头何妈洪亮的叫声吓了何大叶一跳,也打断了她的思绪。何大叶回过神,刚想说什么,就看见罗畅顶着鸡窝头晃晃悠悠地往卫生间走。虽然分房睡,但在罗畅的要求下,是谁都不可以关门的。他说关上门觉得太疏远了,而且也没有安全感。何大叶知道罗畅害怕,他很小的时候家里曾经被盗过。那天天气很热,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偷撬门进屋,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除了反锁了的爸妈的房间。躺在沙发上的罗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了小偷被灭了口。事后他哭了好几天,又大病了一场,这件事情在他心里结结实实地留了个阴影,从那天起,只要他自己在家就会把所有门窗反锁,与人同住便要求谁都不许关门。罗畅发现何大叶屋里的台灯还亮着,眯着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何大叶,含含糊糊地问:“怎么还没睡啊?”“啊,忙着哪,你睡你的。”何大叶赶紧用手捂住电话听筒,敷衍着。“喂,大叶,谁啊?刚才说话那人是谁啊?是男人的声音吧?我听着怎么像罗畅呢?”捂得不够及时,何妈还是听见了。何大叶跟罗畅双双逃婚之后,最迈不过这个坎的就是何妈,她哭哭啼啼了一个多月,死活要跟何大叶断绝母女关系,谁劝也不听。“真是白养你这么大,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傻啊?既然看出苗头了,为什么先跑的人不是你?”何妈如是说。何大叶翻个白眼,这亲妈的逻辑好奇怪!跟罗畅离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妈都眼含绝望地活着,直到她从何爸嘴里得知何大叶和罗畅依然是彼此照顾的好朋友。何妈总觉得他们两个人还是有希望的,婚姻毕竟还是原配的好,尽管何大叶的原配并没有与她携手走过几步人生路。“嗯,他今晚住我这儿,一早要飞,我这儿离他上班的地儿近。”“哎,大叶……”何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听妈一句话,罗畅是个好孩子,当初那一闹,是你们都还小,现在长大了,要是觉得彼此都还不错,就复婚吧,彼此也有个照应,是不是?”“妈,您说什么呢,罗畅现在就是我一朋友,没别的心思。”“没别的心思你不会动点儿心思啊?你都三十好几了,都是老帮菜了,谈情说爱矫情来事儿这些个你不懂吗?”何妈嚷嚷道。“什么老帮菜,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何大叶心里一阵不顺畅,歪了歪头,正好对上镜子里自己那张素颜的脸,皱皱巴巴的毫无光泽,像极了一个年久失婚的中年怨妇。自己才三十二岁,怎么就苍老成这个德行了?何大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惊胆战。她起身扒拉出床头柜里存放了很久的面膜,已经快要过期了。从今天起,要好好保养才行。何大叶暗自下着决心。也难怪何妈会这么说自己,好几次她回家,看见何妈面色红润的样子,都忍不住自惭形秽。她太不爱惜自己了,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早已过了牛仔裤T恤球鞋、素面朝天、连爽肤水都懒得擦就能走天下的年纪。嚣张的青春不过就那么几年,而化妆品和保养品就是女人的后青春时代,既然青春留不住,那就凭借这些东西来延长一点,多年轻一天,便多快乐一天。时间,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江洋大盗。何大叶捧着自己那张干燥的脸,忍不住感叹道。“大叶,你是个女人,你说女人这辈子图啥呀?不就图能嫁个好男人,一辈子有个依靠吗?咱们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非得摆出一副强者的架子,没意思的。”何妈跳过何大叶的质问,感慨万千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挑了,说句不好听的,咱也没资格挑了,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嫁了就得了吧,我跟你爸也好放心,你说是不是?”“是啥呀是?”何大叶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各种刺激,此刻她的战斗力之强大基本就是遇鬼杀鬼佛挡杀佛,她打断何妈的戏瘾和喋喋不休,接过话茬,“谁说女人这辈子就图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过上好点的日子?那如果我自己就有能力过上好日子,我何必非得强迫自己跟个男人斗来斗去啊?再说了,谁说女人就是弱势群体啊?那是旧社会,男人得下地干活靠天吃饭的年代,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都靠脑子吃饭,不靠力气了。是,古往今来对女性的歧视的确从没断过,动不动就抱孙子,生个一男半女……凭什么就不盼着抱孙女呢?凭什么女的就得算半个啊?这些咱都不说,就说眼下,有多少家庭是女强男弱,男人整天嗷嗷待哺,指望女的悉心教导呵护成长呀……”何大叶顿了顿,听着电话那边陷入一片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她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儿过了,赶紧把语气调平少许,话锋一转:“就说您跟我爸,这么多年,您在家是不是最劳苦功高?里里外外的事儿不都是您一手张罗操办的吗?我爸到现在还私底下跟我夸您呢,说自己眼光好,找着您这么个好媳妇儿,我没您这么无所不能的,只能勉强把自己照顾好。”“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是想有个人照顾你。”何大叶对何妈的脾气是十拿九稳的,这些话说完,何妈心情果然宽慰了许多,语气里尽是骄傲。“照顾什么呀,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两个人一起走、一起老,天灾人祸的事儿都说不准,兴许还是我健康终老,我的另一半早早地就大小便不能自理了,到时候我还得反过来照顾他,这不是亏大了嘛。”“你这孩子,歪理都是赶着趟来的,让我说你什么好?”“什么都甭说。妈,凡事靠缘分,就像我跟罗畅似的,明摆着没有夫妻缘分,朋友却做得跟家人似的,多少人羡慕。结婚这事儿就顺其自然吧,您催也没用。”窗外的天越来越亮,何大叶觉得到此做一个完美的是再好不过了,“行了,行了,我到点上班了,今天公司有事儿,我得早点过去。您也好好休息,别整天瞎操心,把我养这么大,养这么好,您也算功德圆满了,从现在开始,就使劲儿享受生活吧。”说罢,何大叶果断地挂了电话。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没嫁人、未产子,跟家人通电话是件太劳心劳力的事情。何大叶懒懒地躺在床上,侧卧着发呆。女人空闲时能思考的事情,一般就是怎样留住青春和怎样拥有感情。可何大叶不一样,眼下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根本来不及去想这些风花雪月。跳出来开公司单干这件事儿,她已经酝酿了三年,如今时机也算成熟了。三年里她遇见了对自己忠心耿耿人又机灵的小徒弟刘丹。更年期中的女老板脾气越来越差,对待员工也越来越苛刻,已经有不少元老级同事开始靠拢何大叶,准备跟着她一起脱离苦海。私下里,何大叶也积累了不少人脉,甚至已经偷偷地以自己新公司的名义接下了一场油水颇丰的婚礼。一切都准备就绪,辞职也迫在眉睫,可眼下棘手的事情还有不少。何大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一边不住地抚摸自己略略粗糙的脸。唉,这么多烦心事儿,能不老吗?一阵困意袭来,何大叶干脆盖上花王的蒸汽眼罩。既然这些事当下都解决不了,那不如就坦然地睡一觉吧。等到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披甲上阵孤军奋战给自己加冕的女王。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僵死的循环,睡前孤单,醒来依然孤单。睡前不是公主,醒来也依然变不成睡美人。真残忍。可觉总要睡,就像事情总要面对。何大叶就这样悲伤着,悲伤着,戴着自己隐形的王冠,睡着了。梦里不知身是客,却亦不知,贪欢能为何。6何大叶是被罗畅叫醒的。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在不屈不挠地叫唤着,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罗畅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她床边了,硕大的川久保玲T恤上,红艳艳的大桃心正瞪着白眼直直地看着她。何大叶一个鲤鱼打挺,试图从床上弹起来。弹至一半,她意识到了点儿什么,伸手抓过被子盖在胸前,像个宿醉的妇女一样委屈又无辜地看着罗畅。“遮什么遮,又没什么值得看的。”罗畅白了她一眼。“几点了?”何大叶懒得接茬儿。“八点过五分,你闹钟嚷嚷成这样都叫不醒你,你也真够可以的,身为女人,怎么睡觉一点儿警觉性都没有。”罗畅一边说,一边把何大叶扒拉下床,推她进卫生间,“我去楼下等你,你动作快点儿,我都快迟到了。”何大叶拿着电动牙刷,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她不经意地抬起头,从卫生间的镜子里再次看见了自己。披头散发,两眼无神,黑眼圈搅和着眼袋都快垮到嘴角了。何大叶默默地跟镜子里的自己对峙着,牙膏沫顺着嘴角流下来,毫无阻碍地垂直落在水池子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平坦得如同一片浩瀚的草原。罗畅说得没错,自己真没什么值得看的。身为女人,她连女性最基本的特征都欠缺着,还谈什么嫁人。女为悦己者容,连容都没有,哪里还能有悦己者呢。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何大叶抖了一下,从悲凉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靠,即便不美丽,即便不风情万种,我生活得也比大多数人充实快乐。而且,我不怕老,谁都会老。老很可耻,可怕没用,我得有事业,我得有钱。再说了,女为悦己者容,连悦己者都没有,我容给谁看啊。何大叶飞速地刷着牙,乐观地想。这大概就是何大叶千百次跌倒,又能千百次完好如初爬起来的原因吧。莫名地乐观着,或者说固执地破罐子破摔着。生活有成千上万条路给人走,这条走不通,那另一条一定就是康庄大道。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这都不是何大叶的生活作风。她善于安慰自己,善于挑选最不庸人自扰的路。人活一世本来就不容易,何必想尽了法子为难和折磨自己呢?人哪,最重要的,除了自己成全自己,还得学着放过自己。刚刷完牙,何大叶的手机就响了,是刘丹打来的。何大叶接通电话,还没开口,刘丹就火急火燎地说:“何姐,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大叶倒是足够平静,她知道刘丹向来是个小题大做的主儿,跟了何大叶两年,咋咋呼呼的个性一直都没改。下场暴雨她就觉得是世界末日,买个菜缺斤少两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好了,尽管也是奔三的年纪,但为人一点儿城府都没有。不过何大叶喜欢她,因为刘丹是她接触的女孩中,少有的单纯善良忠诚的那一种,在路上扶过老奶奶,在街边救助过流浪狗,走到哪儿都是活雷锋。这些年来,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但凡是何大叶遇到的困难,刘丹都当仁不让地拼在前面,甚至有好几回,她差点儿为了大叶跟女老板动起手来。何大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记得刘丹对她的好,再加上刘丹聪明干活利落,所以大叶走哪儿都喜欢带着她,倾其所有地教她东西。“出什么事儿了?你慢慢说。”何大叶不急不慢地说。“夜叉知道了咱们要跳槽的事儿,那几个原本要跟着咱们一起走的同事,都被夜叉给唬住了,估计是要叛变。”这事儿不小,但也算不上多大。纸包不住火,何大叶从开始筹谋新公司的第一天,就分分钟做好了被出卖、被发现的准备。何大叶不否认自己挖墙脚的做法是有些不地道,但先不地道的是女老板夜叉,而且几个同事也是自愿要跟她走的,没人逼她们,时至今日如果只是叛变也就罢了,要是反咬她一口,那自己在这一行里以后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她们没在夜叉面前多说什么吧?”“那倒没有,我听小陈的意思,好像就只是不太想跟咱们走了。”“嗯,那一会儿到公司再说吧。”“别等到公司了,夜叉这会儿肯定在公司守着呢,就等咱们自投罗网了。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等你呢,路上我们得先商量个对策才行呀。”刘丹偶尔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让何大叶倍感欣慰。“等我一下,我尽快下来。”何大叶说完,挂了电话,同时坚定了自己即便要走,背影也要潇洒,让夜叉日后每每想起都要迎风洒泪三百年的决心。楼下,刘丹收起电话,百无聊赖地围着自己那辆奥迪A4转悠。她的家境可算殷实,但父母对她家教甚严,除了给她买了辆好点的座驾,油费、保险、保养全都让她自己挣。起初何大叶还总是鄙视刘丹,说她哭穷。但有次看她为了给车省出大保养的钱,硬是啃了一个礼拜的馒头后,就结结实实地佩服起刘丹的父母来。这是把自己女儿当作阶级敌人在培养啊。刘丹倒也不在乎,她总能自信满满地提着山寨名牌包出入各种场合,从不怕被人看出破绽。她说假包又有什么关系,往奥迪里一钻,再假别人也当是真的。何大叶也有车,但她不爱开,加上刘丹家跟她住得不远,大多数时候刘丹都拐个弯儿来接她上班,更是为了能让何大叶跟她分担一点汽油钱。每次加油的时候,何大叶心头都滴着血抱怨说:“你说你们这些富二代,怎么就知道剥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姐,要是抛开这个车,你说我跟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区别呀。”刘丹哭丧着脸说。何大叶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心想说得也是,身上一水儿的动物园地摊儿货,再配一只淘宝上买的A货包,的确够穷酸的。不远处,罗畅正倚着车门抽烟,刘丹看了罗畅一眼,就立马被他身上那件T恤吸引了。大叶虽然跟刘丹走得十分近,可罗畅,就仿佛她胸口一块始终无法结痂的伤疤,碰不得,也不好提。而关于刘丹,大叶也不常同罗畅说起自己职场的事情。所以他们俩,虽然隐隐约约地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从未见过。巧的是,刘丹今天穿了件跟罗畅一样的T恤,她是白色,罗畅是黑色,站在楼门口,就跟黑白无常似的。罗畅感应到不远处刘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脸上露出撞衫的尴尬。“嗨,你衣服哪儿买的?”刘丹爽朗地跟罗畅打招呼问道。“呃……网上。”罗畅大概没想到刘丹会跟他搭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你挑的那家网店还不错嘛,啧啧,一根儿线头都没有。”刘丹走过来,仔细观察着罗畅衣服的走线,忍不住赞叹。“嗯,质量挺好的。”罗畅笑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犯嘀咕,心想,我这件衣服当然没线头,是从连卡佛官网上买的呀。“给你推荐个地方,在鼓楼那边有一家专卖外单衣服的,性价比极高,你看我这个,质量不比你的差吧,特别便宜。”刘丹揪起衣角给罗畅看。罗畅认真地趴上去看了看,做工还真不错,的确比自己的正版差不了多少。“你不知道,我有一朋友,也爱这个牌子,非得去三里屯北区的专卖店买,你说他二不二啊,夏天衣服每天一换,洗几次就变形了。快一千元人民币买件T恤,疯了吧,过几遍水就变得跟抹布似的了。现在知道听我的话了,专门从我介绍的那家店买,说穿着跟专柜货没差,那个悔不当初啊……”刘丹眉飞色舞地说着,说得罗畅有点无地自容。这是什么世道,支持正版的人竟然无地自容起来了。罗畅心想。正想着,罗畅的电话响了,是何大叶打来的,她告诉罗畅说不用等她了,让他先走。挂了电话,罗畅十分不好意思地对正在兴头上的刘丹说:“对不起啊,我还得上班,先走了。”“哦,行……”刘丹觉得有点意犹未尽,接着又眼前一亮,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罗畅,“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那家原单店挺好找的,可要是万一你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好,谢谢啊。”“谢啥呀,咱们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穿同样的衣服本来就是缘分,我这人不抠门儿,好东西就要跟有缘人分享。”罗畅笑着接过电话号码,上车走了。那时的他俩谁都不知道,更有缘分的是,他们都在等同一个人。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不该相遇的两个人,纵使历尽千辛万苦也终难相见。而该相遇的两个人,转个身也能轻而易举地来到彼此面前。7罗畅前脚刚走,何大叶后脚就穿着睡衣拖鞋,拎着她最贵的一套裙子,以彪悍中年妇女在超市里抢购限量打折鸡蛋的气势冲了下来,而她身上起球的超市款女式睡衣,更增添凌乱感。刘丹看得一阵心酸,不由得为自己三十岁的未来伤感不已。不化妆不捯饬自己也就算了,今天要跟老板撕逼,至于要破罐子破摔吗?刘丹忍不住了:“姐,咱们刚要自立门户,你可不能堕落成这样啊……”刚上了刘丹的车,电话就又响起来了。何大叶实在讨厌刘丹脸上这悲天悯人的架势,也不准备跟她说什么。拿出手机看一眼,不急不缓地戴上了耳机,接起后,何大叶听了片刻,利落地回:“你在哪儿呢?好,我现在就过去。”刚挂了电话,刘丹还没放过何大叶:“还是你今天要改战略,在她面前穿睡衣装可怜?”何大叶正对着后视镜准备描左眼线,刘丹一发动车子,描眼线的手一抖,眼线画偏了,气得她把眼线笔甩到仪表盘上:“走吧,先去一趟别的地儿。”“哪儿啊?”大叶沉着脸回:“三里屯太古里,有人要自杀,咱顺路看看他。”看着大叶冷若冰霜的那张“全世界都欠我一条命”的脸,刘丹没敢多问,踩着油门就往太古里奔去。“什么人要自杀呢?”刘丹心里想,如果按照目前这股气儿,那人就是不死,也会被何大叶打死吧。哪天死不好,非要赶在何大叶这决战紫禁之巅的今天呢?哪个时间死不好,非要赶上全北京杀气最重的时段呢——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睡眠不足带来的起床气,是一切上午时段发生凶杀案的最佳动机。北京二环的交通在早晨还没睡醒,再过一个小时,整个儿城市都会发出便秘一般的出行快感。刘丹停车后,伸出窗外看周围,觉得这人也怪有意思的,三里屯太古里是全北京的人相约见面时的中转站,死在这儿,生怕不知道呢。何大叶穿着起毛球的睡衣,踏着一双保暖拖鞋,开车门,“咣当”一声蹦到了太古里广场的地上。据当天的围观群众刘丹女士线报,何大叶步行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以武打片里大侠把刀拖在地上,然后向一群敌人奔去的那种气势,直接走到太古里广场大屏幕那儿。远远就看到,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大屏幕下面的地下,脑袋旁有一摊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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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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