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翰停住摇晃的脑袋,睁开眼睛。
方桌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着狐裘袄,虽风流倜傥,形似放浪,眼神里却透着坚毅。
“您哪位啊?”张哲翰乜斜着眼问道。
男子不卑不亢:“鄙人关汉卿。”
张哲翰一下坐直了身体,元曲四大家之首的关汉卿,从小学到大学所有历史书里都有,几乎就是元朝的代名词,可谓如雷贯耳。
【关汉卿(1234-1300),原名不详,字汉卿,号已斋、一斋、已斋叟, 汉族,解州(山西运城)人,医户出身,不屑仕进,嘲风弄月,留恋于勾栏瓦肆。元杂剧奠基人,与白朴、马致远、郑光祖并称为“元曲四大家”,《窦娥冤》《救风尘》《望江亭》《鲁斋郎》《单刀会》脍炙人口。】
张哲翰拱手道:“汉卿先生,久仰大名,子昂有礼。”
“果然是松雪先生,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关汉卿还礼道。
史载关汉卿是个名副其实的“北漂”,长年流连勾栏瓦肆,但这里可是大都最奢豪的万花楼,能在这里“流连”,兜里得多少钱?
主动撩拨搭讪的多半都有剧情,只是拿不准哪方是天行者,也许是“赵孟頫”触发了任务,也许是“关汉卿”找“赵孟頫”做任务,毕竟在元代副本了,这两个都鼎鼎大名。
张哲翰举起茶杯:“在下以茶代酒,敬汉卿先生一杯。”
关汉卿亦举杯道:“不敢,松雪先生书画冠绝,令人景仰。”
寒暄完毕,张哲翰摇头吟诵道:“我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这是关汉卿名作《一枝花·不伏老》中最有名的句子,张哲翰本意是按文人风流那一套显摆一下,同时也拍拍对方的马屁,顺便套套词,没想到关汉卿却笑道:“你是铜豌豆,我便是铁蚕豆了。”
这是几个意思?自己不知道自己写的句子?就算是天行者也不应该不做功课啊,这么有名的千古名句都不知道,不应该啊,每位天行者都有基因智能,怎么可能不知道?难道这哥们懒到连资料都不查一下就跑来做任务?
张哲翰也不捅破,继续吟道:“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关汉卿拍案道:“好词!太应景了!”
这是《一枝花·不伏老》第一曲的第一段,张哲翰确认这位“关汉卿”是个冒牌货,低声骂道:“好你大爷!”
“关汉卿”一愣,尴尬笑道:“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
张哲翰教训道:“你说你哈,身为元曲第一大家,自己的作品都不知道,是不是也太糊弄事了?”
“嘿嘿,副本这玩意,那么认真干嘛。”“关汉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哲翰警觉地环视四周:“你不知道露馅就会死啊。”
“关汉卿”还是不当回事:“还好,还好,苟惯了,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撒丫子。”
张哲翰被逗笑了:“哈哈,好一个撒丫子,呃,这里这么贵,你哪来那么多钱?”
关汉卿狡黠笑笑,取出一本线装书,“这玩意比较好卖,出场自带,一本万利。”
听他的意思是“一本书万利”,张哲翰忍住笑,拿过书一看,封面上写着“窦娥冤”三个字,落款竟然还是“子昂”。
张哲翰撇了撇嘴:“你这是卖你的剧本还是卖我的字?”
关汉卿没搭茬,笑道:“其实是你先露的馅,关汉卿和赵孟頫是老相识,你却说‘久仰大名’。”
这回轮到张哲翰尴尬了,自己露馅在先,意味着人家后面“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句子”是在装傻,故意卖的破绽。如果对方有敌意要暗算自己,在这种天极境笼罩的环境下,说不定已经死了好几回。
“老兄真是老油条啊,子昂自愧不如。”张哲翰拱手道。
“岂敢岂敢,松雪先生过誉。”“关汉卿”拱手还礼。
张哲翰没问他主动搭讪示好是为了什么,问道:“关兄熟悉这万花楼,可否发现有一位叫李香君的女子?”
“关汉卿”想了想,摇头道:“李香君?你问的是她的本名吧?”
“是啊,我是被她拽进来的。”张哲翰耸耸肩说道。
“关汉卿”又问道:“这么大个副本,大海捞针啊,她是你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萍水相逢而已。”
“关汉卿”不解:“那为什么要找她?”
“只是不忍心看她死在副本里。”张哲翰会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回响着李香君最后说的“救救我”。
“关汉卿”抬头看着他道:“哦?死在副本里的人多了去了,你救得过来吗?”
张哲翰一脸无奈:“救一个算一个吧,有什么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关汉卿”说道:“我可以帮你找。”
张哲翰呆了一下,多个人帮忙成功率总是高些,但他不相信有免费的午餐:“你有什么条件?”
“关汉卿”呵呵一笑,起身道:“请随我来。”
张哲翰跟着他上了楼,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包房,门牌上写着个“丙”字,“关汉卿”推门进屋,张哲翰跟了进去。
这是个一百多平米的套房,里外两间,里面卧室,外面像个书斋,布置极其雅致,一张宽大的画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和书籍,古朴的书架上满是线装书和竹简,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画案旁一个火盆把屋里烘得暖洋洋的。
“这是……”张哲翰惊讶的是,在万花楼这样的豪奢青楼里,竟然有如此古雅的地方,更令人费解的是,房间里没有女人,万花楼丙字号房,居然没有女人。
“这是我的长包房,以后你可以来这儿找我,直接设坐标就好。”
“不太合适吧?”
“放心,不会遇到尴尬之事的。”“关汉卿”又补了一句,“这是寓所好吧,怎么可能把鸡带到人屋里来。”
有精神洁癖的张哲翰瞬间感觉遇到了知音,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老兄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我更喜欢下句,濯清涟而不妖。”“关汉卿”偶露锋芒,老荷才露尖尖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帮我有什么条件?”
“关汉卿”指着画案上的文房四宝:“你不知道‘赵孟頫’是个印钞机吗?”
张哲翰哈哈一笑,这明显是找了个借口,副本里的钱不是钱,却又让你无法反驳。自诩擅长“撒丫子”的天行者,绝对不是那种能被滞留的人,既然随时可以出去,就不会像陶一山那样需要那么多钱来苟活。
不过既然人家提出来了,也不太好拒绝,甩两笔绝对是举手之劳,何况他本来写字就有瘾。
张哲翰在画案前坐下,先取出高克恭给的画轴,拿起一支小狼毫,在砚台里濡墨。
“关汉卿”问道:“北宋画家王诜的《烟江叠嶂图》?”
“老兄好眼力,”张哲翰敛心静气,开始在画上题字,“只是任务道具而已,我不过是想找到出口。”
“赵老弟的任务是什么?”“关汉卿”看似随口问道。
张哲翰继续写着字:“救下王着,没准备做。我对神佚物没什么执念,找到人就走。”
“关汉卿”对他这种飘然物外的心态似乎颇为赞赏:“像你这种人不多啊。”
“不过,如果机缘巧合的话,我也还是会做一做,能把更多的人救出去,也算是功德。”
“嗯,如果你打算做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关汉卿”取出那本《窦娥冤》,“这是个任务道具,关汉卿出场自带的,字是赵孟頫题的,应该和你有关系,你拿着吧。”
张哲翰题完字,吹了吹墨迹,放下毛笔,把《窦娥冤》扔进储物舱,取出铜制小印在印泥盒里蘸着印泥。
“还别说,老弟的字还真不错,是我见过的最像赵孟頫的字。”“关汉卿”赞道。
张哲翰不以为然:“大家都学的《兰亭序》,我又不比他缺胳膊少腿。”
在画上钤上印,把画轴卷起扔进储物舱,张哲翰换了一支大羊毫,在羊毛毡上铺上宣纸,问道:“写什么?”
“你随意,我这儿宣纸管够。”“关汉卿”拿起那枚铜印观赏着,“买字画的人都不懂字画,要的只是这方印。”
这一晚上,张哲翰可算是过足了书法瘾,确切的说是书法大家瘾,“赵孟頫”撒开了写,“关汉卿”也没闲着,裁纸、磨墨、钤印,过足了“书僮”瘾,直到把两刀上好的皮纸耗完才罢手。
五更鼓响,“关汉卿”让张哲翰去睡卧室,自己出去再开一间房,张哲翰也没客气,鹊巢鸠占倒头就睡。
枕头上怎么有女人的味道?被窝里也有。不是说“不把鸡带到人屋里来”吗?你就装吧你。
迷迷糊糊睡去,做了一堆梦,在万花楼睡觉,做梦只能是春梦。
一夜春梦了无痕,张哲翰睁开眼睛,回味着梦中的滋味,愕然发现,怎么一晚上梦的全是柳依依?
张哲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舒爽地啊了一声。
“醒了?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餐吧。”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张哲翰掀被下床,进了元朝的洗手间,让他倍感意外的是,真的有牙刷,外形和现代牙刷并无二致,只不过是鬃毛做的。
书房里多了张圆桌,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精致的羊肉小笼包,还有奶油炸糕和驴打滚,让人食欲大开。
“你可真会过,在副本里也活得这么精致。”张哲翰在圆桌旁坐下,拿起象牙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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