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然在连放的热情相邀下,也喝了酒,三人酒量都不大,很快就微醺起来。他们并排走在校园里吹着冷风,连放和但泊却想起他们初入校园时,到处播放的都是《盛夏的果实》,连放忍不住大声唱了起来,但然也跟着哼唱,但泊笑着看他们,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唱过歌了。
那天正是中秋节,但泊参加公司的中秋团建活动,晚上大家都聚在一起唱歌,他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但然哭着告诉他爸爸没了,但泊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陷入了一个虚无的深洞,回过神的一瞬间周围正有人引吭高歌,他悲从中来,浑身无力,从此以后一想唱歌他就没有一丝力气,自然也就无法唱歌了。
这事但泊从没跟妹妹说过,但然只是以为他舍不得花钱才不喜欢去ktv唱歌,她便也很少去,但然忍不住想,自己从没见过哥哥像连放这样在校园里肆无忌惮的大声唱歌。
连放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哪怕是遇见自己的学生,看他放浪形骸的样子,学生们反而会跟他拉进距离,只不过这种状态不是常常都会有的,连放不是表演型人格,他的一言一行都习惯是出于真诚,所以他现在极度苦恼,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演戏。
“咱们刚入学那会儿,《盛夏的果实》好流行啊,当时可没想到有一天,盛夏的果实变成来剩下的果实,都快腐朽了……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唱完之后,连放又开始感概,感慨两句又开始高声朗诵。
“三哥……”连放在宿舍排行老三,但泊排行老二,但泊叫他老三,但然便这样跟着哥哥叫他三哥,“我不应该叫你三哥,我应该叫你放哥才对。”
“放哥,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诗歌朗诵,连放还是张口就来。
“你这是疯了。”但泊也是文学爱好者,知道他朗诵的是鲁迅的《野草.题辞》和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三哥,你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儿,真应该学文科。”但然是文科出身,对这些当然也清楚。
“我们家是不允许有文科生出现的。”连放苦笑道,“用我爷爷的话说,学文对社会没有真实的贡献,连家人要么去当农民种地,要么去研究飞机导弹。”
“你爷爷不是院士吗,他居然说这样的话。”但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有这样深的偏见。
“他们那时候实业救国的思想根深蒂固了,因为穷怕了,眼睁睁看着人饿死,他们很难喜欢文学艺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泊赶紧给妹妹解释,阻止妹妹再说对连放爷爷不礼貌的话,“上学的时候每次见到爷爷,爷爷都会嘱咐我们实业报国,科技报国,他们为国家的强大奉献一生,看不得现在的年轻人玩物丧志。”
“那这样说也太狭隘了,人除了现实要吃饱,精神世界也是需要食粮的。”但然还是忍不住批驳了连放的爷爷,她可是因为热爱文学才考的文科,她的终极理想还是也当个作家。
“但然说得对,你不用替我爷爷辩护,我是发现了,人一老是真的糊涂,和受过多高等的教育没关系,我爷爷现在还对我女儿说,要是真喜欢文学艺术,就当个课余爱好,不值得当做研究专业,文科的东西都是自己看看书就能学会的,我女儿挺喜欢画画的,我现在铁了心了让我女儿学美术,我反抗不了我爷爷,我不信我女儿还反抗不了。”连放说着说着又激动,干脆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人民,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怒火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但泊赶紧阻止他发疯,但然却笑了一路,把连放的行为都录了下来,等明天他清醒了再发给他看。
连放就住在清北校园里,那个家属区楼,以前但泊经常跟着连放去他家蹭饭,他很熟悉这一片,连放父母家早就搬去了专家区楼,连放住在他父母曾经住过的普通教师楼。但泊但然把连放送到他家楼下,连放扯着他们让他们上楼,没办法只好送他上去。
连放家在三楼,楼道里那有些老旧的味道,但泊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以前来都是饭点,一走进楼道都是浓浓的饭菜香味,连放妈妈虽然平时不常做饭,但每次还是会变着花样做出一桌鸡鸭鱼虾俱全的好菜招待但泊,连放还会吃醋说都是借但泊的光,不然他回家也只有吃食堂的份。想到这些但泊觉得自己有些愧对连放父母对自己的关照,他还从来没报答过他们,只是现在要他去见连放父母,他也没脸去见。
开门的是连放的妻子叶碧云,她和连放是青梅竹马,高中时就开始谈恋爱了,大学也是校友,经济系的,所以但泊对她也很是熟悉。
只是叶碧云完全没认出但泊来,看见一男一女把丈夫送来,很是诧异:“你们是哪位?”
“但泊,你不认识啊,还哪位,还能是哪位!”没等但泊但然回答,连放抢在前面回答了,语气中颇有点发酒疯的意思。
“但泊,但泊……你是但泊!”叶碧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泊是谁,连连重复着他的名字,“今晚连放是和你聚会啊,他光跟我说是个老同学,原来是你啊,但泊,快,快进屋坐。”
但泊架着连放,叶碧云也丝毫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但泊只好把连放送进屋,叶碧云引着但泊进了他们的卧室,但泊把连放扶到床上躺下,连放还要起来再喝一杯,被妻子一句“别闹了”给吼回去了。但泊吓了一跳,很难想象当初那个清纯文静的邻家女孩,如今也变成了河东狮吼的野蛮妻子。已经过了午夜,但泊但然赶紧告辞便离开了,叶碧云也懒得跟但泊多寒暄,虽然连放常常在她面前提起但泊,而她其实并不太关心但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