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名字

    “你没有名字吧？”林正海几乎瞬间想到了这点，贫民区的人，连生存需求都未必能完全满足，又有什么名字可言的，哪怕是作为地头蛇的陈国，也是没有名字的。

    陈国似乎有些窘迫于这件事情，林正海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马连声道歉，陈国并不能记得林正海到底道歉说了些什么，但是却让他感触很深。

    “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老爷子是个怎样的人。”陈国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掩盖不掉的忧伤神情，林正海这些年来都是几十年如初，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多么高高在的人，哪怕是于见这样的小辈，他也能跟对方聊得火热，并不是他放低身段，而是林正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有什么架子的人，事事宽以待人，或许也正因为这点，在他葬礼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来自于不同层面的人来祭奠他。

    于见也低下了头，其实他对林正海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太尊重一般，张口是“老头子”地叫着，其实稍微对于见有些了解的人，都能知道，于见唯一会这样放肆对待的人，也是林正海了，本来寡言少语的于见，哪怕对于经常见面混得很熟的人，也不过只字片语，很少见他说太多话。

    可是对于林正海，他却会露出少见的笑脸，而且偶尔还会跟他开玩笑，身积压了那么沉重的东西，却能对某个人露出笑脸的话，这人有多不一般显而易见了。

    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气氛变得有些低落，陈国赶紧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林正海看出了陈国的窘迫，他踌躇了一下，拿出了一本本子，在面开始写字，林正海虽然身形并不高大，但是写下的字却很气派，有人说，写出的字能体现出心态，这点并不假，像陈国这样，从小在贫民区长大，没有接触过多少字的人，光看着林正海写字的笔锋和神态姿势，都能感受到林正海自然流露的洒脱之意。

    林正海写下的，是一堆姓氏，很明显，林正海是想给陈国选一个名字。

    写了好一会儿，一张纸几乎都写满了，林正海才写完这些姓氏，陈国看着一页密密麻麻的字，本来不太识字，看到字会头皮发麻的他，居然并没有之前看到其他字一样有反感的情绪，反而，林正海写在纸的字，让他隐隐有些共鸣的感觉。

    “这个是‘赵’，是百家姓里第一位，虽然不是最大的姓，但是却曾经是名门望族的一个姓氏。”林正海指着第一个字，慢慢向陈国解释每个字是什么姓氏，有什么来源。

    “这个是‘钱’，是百家姓的第二位，钱是花钱的那个钱了……”

    林正海一个字一个字耐心地向陈国解释着每个姓氏的含义，但是陈国自己看着纸龙飞凤舞的字，却像是看着一个个姿势各异的小人，仿佛正在操练武术一般。

    到“陈”字的时候，陈国看到这个字忽的心里一突，仿佛心底什么地方被这个字引起了共鸣一般，浑身一震，看着这个气势十足的字，陈国忍不住伸手指着这个字。

    “嗯，既然你选了这个字，那你姓陈了。”林正海也不问缘由，便直接下了结论，陈国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么再来选一个名字吧。”林正海给家族里不少后备取过名字，却从来没像这次一样，连姓氏也要取，并且，名字还是让对方自己选的，但是林正海看着陈国，心里却有种怪的感觉，那是，他觉得，眼前这个从贫民区来的年轻人，似乎有些什么特殊的地方，让林正海觉得，他属于某一个名字，而且，他能靠着直觉，找到那个名字。

    “你，有什么梦想么？”林正海忽然问陈国，但是手里的笔却没停下来，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诗，短短的一句诗，十四个字，一句气势磅礴，正气凛然的诗，他想把这句话送给眼前的这个来自贫民区的年轻人，虽然他出身低微，但是林正海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会是一个一般人。

    凭着他生于贫民区，却能意识到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凭着他哪怕自己即将身死，也坚持着要给一个有恩之人一个安宁的归宿，凭着他在以为自己一生即将终结，总结着自己的一生时，虽然一生满是恶行，却依然流露出淳朴与单纯。

    林正海觉得，应当将这句诗送给他，他一边问着陈国，一边在写着这句诗——“苟……”

    林正海是喜欢书法的，因为他觉得，字都是有灵魂的，只有书法，才能把字的灵魂描绘出来，呈现到众人眼前，所以他写字的时候，都很尊重每一个字，因为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一个不一样的灵魂，也许有些字的含义是一样的，但是林正海很清楚每个字是怎么来的，他知道，每个字都有完全不一样的本质。

    特别是“国”字，写到这个字的时候，林正海的手却忍不住踌躇了一下，下不去的笔尖，悬在了纸的方。

    林正海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个字了，在这个时代降临之后，这个字几乎慢慢地在人们的眼消失了，在林正海小时候，这个字曾经给了他多少安全与自豪的感觉，但是到了这个时代，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这个人类被压缩在角落里的时代，这个人人都能感受到恐惧与屈辱的时代。

    这个字几乎已经用不了，而今天，这个字又回到了林正海的眼前，一股怀念的感觉涌到了笔尖，催促着林正海写下了这个字。

    方方正正的一个玉，外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口，字还未完，陈国紧锁着期待着这个字的眉头，却已经舒展开了，林正海知道，陈国的名字是什么了。

    “你的名字，是陈国。”林正海对着陈国说道。

    陈国却浑身一震，仿佛被唤醒了一般：“我的名字，叫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