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苏慕歌是在口出狂言,可未曾听见黑鹰任何辩驳,皆震惊的无以复加。尔后更是暗暗抹了把庆幸的汗,还好他们先前没出手啊,连元婴境的黑鹰大人都险些遭了她的毒手,这女道士一定是隐瞒修为了。
黑雾额头青筋暴突,忍了几忍才道:“随我上来,主人召见。”
“不早说。”苏慕歌不屑的睇它一眼,“你主子既在,有你什么事儿,浪费我时间。”
黑雾气的心肺快要爆炸。
四魔将看向苏慕歌的目光则同时多出几分敬畏,脊背也弓的更甚一些。
……
苏慕歌展袖向后殿上行的天机阁飞。
登上天机阁后,看到焰魃正盘膝打坐。
“前辈。”苏慕歌在阁中站定,鞠了一礼。
“一别百年,小友真是教本座一通好找。”焰魃微阖着眼眸,略弯了弯唇角,心情不错的模样。
苏慕歌讥讽一笑:“您想找的并非晚辈,而是裴翊吧。哦不,是您亲生儿子吧?”
焰魃这才睁开一对儿凤目:“你去搭救药魔时,本座便知此事瞒你不住了。”
“那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本座想不出你必死的理由。”
“哦?”苏慕歌倒真奇了,“您杀人还需要理由?”
焰魃不置可否:“凡事都得有个理由。”
苏慕歌上前一步,直视他的双目:“那不知您不认儿子,逼的他满心仇恨是出于什么理由?”
焰魃却避而不答,反问一句:“你觉得天残侯、炎武侯家的儿子怎样?”
苏慕歌蹙眉,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还不如两家的女儿有种。
“是啊,你瞧如今那些天魔贵族子弟,各个都是些什么样子,他们有哪一个比得过我的翊儿!”说话间,焰魃脸上绽出一抹遮挡不住的光彩,甚至陷入痴狂,“你瞧瞧我的翊儿,那么有魄力,那么有担当,沉稳伟岸,智计无双。所以争权夺利的算得了什么,进阶飞升又算得了什么!本座亲手塑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儿,超越自上古以来魔王族所有嫡传血脉,才是我焰魃此生最大的成就!”
听罢他的解释,苏慕歌足足愣了数息。
待回神,一股震惊、愤怒夹杂着猛窜心头,简直快要气昏过去。
她一路上为焰魃找了无数个理由,无数个苦衷,但打破她的脑袋都想不出原因竟是这样的!
苏慕歌忍不住指着他痛骂:“如此耗费心血不遗余力的折磨他,只是为了证明你教养有方?证明你的成就?!焰魃,裴翊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偶啊!”
“这还不够么?”
焰魃半分也不生气,眯起凤目笑的恣意,“凡人界有句俗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每个父亲,都有自己教导儿子的方式,本座所做的一切……当然,本座也不否认,因为穷极无聊,想给自己找点儿消遣的乐子。但对于翊儿来说,他也是受益无穷的。”
“你竟还说他受益无穷?!”
苏慕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同这疯子继续说下去了,她从前从来都不觉着裴翊可怜,只是替他嫌累而已,如今……
她和裴翊还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连人生都是出奇相似。
但她却比裴翊幸运多了,至少她是真遭了歹人难,而裴翊从头至尾,只是一个供他父亲消遣的玩具!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转身预备离开。
焰魃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苏慕歌走到高台边侧,准备飞下去时,她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不对!”苏慕歌倏而转头凝视焰魃,目色灼灼,“这根本不是事实,不过是你事先想好的说辞,想要借由我的嘴巴说给裴翊,或是待他寻上门,亲自说给他听的说辞。”
“本座何苦来哉?”焰魃好笑道。
“前辈,晚辈想邀您再对弈一局。”苏慕歌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而且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再次进入您的灵识洞天,与您一局定输赢。”
焰魃终于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您不敢了么。”苏慕歌折返,逼问道,“我输给您十年,如今最后一局,您不敢了?”
“你不必激我。”焰魃淡淡一笑,“本座需要提醒你,在本座灵识洞天之内,棋局不同外界,倘若你破解不了,或许会被棋局拘走魂魄,这个风险,你可愿意承担?”
“没甚不敢。”苏慕歌想不也想。
焰魃鲜少斟酌了片刻,颔首:“那本座应下你的挑战。”
一个挥手间,天机阁景物抽离。
苏慕歌恍惚着,脚下变为曾在梦中出现的断崖。
焰魃仍旧一身翠竹纹绣的长衫,抚袖请她落座。苏慕歌此次毫无疑虑,走去锻心崖坐下:“晚辈始终不愿承认,有着这般灵识洞天、这般心境之人,竟会是一个疯子。”
“那本座许是教小友失望了。”
长袖在矮几上一拂,现出一幅碧玉棋盘。见苏慕歌捻起一枚白子准备落下,焰魃拦了一拦,“翊儿他,当真值得你如此拿性命来拼么?”
“并非全然为了裴翊,也是为了晚辈自己。”苏慕歌轻轻拨开他的手,落棋无悔,“我辈修道,悟的是众生之道,最忌不求甚解。”
“世上无解之事甚多。”
“然力所能及者必为之。”
“你性子固执,易生执念。”
“因畏惧执念而选择退却,易生心魔。”
一面说着话,一面不耽误她下棋。其实苏慕歌并没有多高的境界,只是郁结于心的事情就必须倾全力去解决,否则她不爽,就这么简单。
洞天内也不知经年几何。
一局过大半,苏慕歌一直未见颓势,却也越来越艰难。这并非寻常下棋,棋局内暗藏玄机,越到最后,苏慕歌的心境越是凌乱,甚至险些从锻心崖跌下去。
“便落在此处。”苏慕歌沉下心,赌了一把。
“你确定……”焰魃话说半茬,远山眉紧紧一蹙,闷声不语。
苏慕歌同时觉着,这灵识洞天似乎晃动了下。
看来焰魃在外正同人斗法。“是裴翊?”
焰魃并未否认,落下一黑子,吃掉几颗白子,脸色有些透白:“继续。”
灵识洞天内复又稳定下来,苏慕歌却有些燥了,她想要出去,但她心里明白,出去也是拦不住裴翊的。
“前辈,究竟有何难以启齿的苦衷,非得如此不可呢?”
“该你了。”
焰魃不愿再多言的阖上眼睛。
苏慕歌无奈至极,只得再将心思放在棋局上,但愿她能早一步破解,但愿来得及。但凭她怎么看,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先前还未落下风,怎地一两子间,她竟就要输了?
捻着棋子呆了一呆,灵识洞天内倏然再是一震。
她猛地向前一倾,“啪嗒”一声,两指间那颗棋子随意掉在棋盘一角上。
苏慕歌嘴角抽搐了下:“这步不算。”
话音才将将落下,锻心崖突然就空了。她连跳回崖上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掉了下去。
……
没有任何修为,无法操控灵力,任凭风声呼啸而过。
明明只是一处低矮的悬崖,却好似万丈深渊,待落地之时,摔的她眼冒金星。
苏慕歌挣扎着爬起来,放眼一望,有些诧异。这里已经不是焰魃的灵识洞天,至少同她先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倒像是魔域某处山谷丛林。
怔忪间,一连串爽朗笑声飘进耳朵里。
“王兄,今日阿焰是不是威风极了呀,一剑挑了昆仑四名筑基剑修!瞧把那拿金剑的给气的哟,他叫什么来着,哦对,金光!”
“今后莫再行如此鲁莽之事。”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斥责道,“阿焰,为何屡次说你总也不听,我不是每次都赶得及去救你的。”
言谈间,两名天魔人并肩向苏慕歌的方向走来。
苏慕歌本想要躲,却下意识的认为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而事实果然如此,这崖下并非现实世界,想来她棋子不经意落错,误打误撞入了焰魃的灵识深处。
那么面前这两名天魔人,应该就是少年时的焰魃,还有他哥哥幽都王赤魃。
此时焰魃尚不超过双十年华,青葱嫩叶一般,笑起来就像初升的太阳:“王兄每次都这么说,但每次阿焰有危险,王兄都会赶来搭救我的。”
赤魃已是金丹初境修为,年岁大些,眉宇间透着沧桑:“所以你就有峙无恐了?”
“那是,天塌下来尚有父王给顶着,再不行还有王兄,我怕什么?”焰魃扮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了,“王兄快去向父王告状吧,我带回一些人界的玩意儿,先送去给王嫂瞧瞧,稍后再去长老院领罚!”
而赤魃在后只是颇无奈的笑了笑。
苏慕歌寻思着,看来这两兄弟曾经极为要好,也不知日后怎就闹的你死我活。
思忖间,场景再是一转。
这座巍峨宫殿苏慕歌认得,她之前从焚魔窟前往魔神殿的路上曾途经过,正是荒废已久的幽都王寝宫。
寝宫外此时尚有诸多魔将把守,同时殿门以结界封死。
苏慕歌试探着穿过结界,轻而易举,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赤魃和焰魃分站在殿内两侧,瞧着焰魃的修为,应是许多年以后了。而殿中主位上,端身坐着一名元婴圆满境天魔人,想来是焰魃两兄弟的父亲,上一任幽都王。
苏慕歌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最终止步元婴圆满,并未化神便陨落了。
“父王,究竟是何大事,非得设下重重结界,搞的如此严肃?”焰魃如今已是金丹圆满,不过眼角眉梢间的锐气仍在,同他哥哥的沉稳截然不同。
是以他一直开口催促着幽都王有话快说。
而赤魃挺拔而立,动也不动。
幽都王似乎酝酿了许久,才无波无澜地道:“展眼间你们两个也快要结婴了,有件王族隐秘,为父觉着,也是时候告诉你们。”
赤魃一蹙眉:“隐秘?”
幽都王微微颔首:“咱们王族血统承袭魔神,一代代传下来,早已不如从前精纯。加上魔神血煞气过重,子嗣便不如其他天魔族繁盛,虽一般孕育的是儿子,但至多不过两个儿子。”
“我明白父王的意思了。”焰魃拍拍赤魃的肩膀,笑道,“父王是在逼着王兄快些和王嫂生个儿子,逼着我快些娶妻。”
赤魃初初也是如此认为,但这样的事情,至于封锁整个寝殿么?
幽都王眉间闪过一丝郁色:“你们不曾想过么,明明上一代可能会有一个叔叔或伯伯,为何至始至终,王族总是一脉单传下来的?”
赤魃一愣,他确实没想过。
“莫非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王,另一个就不能娶妻生子了?”焰魃听罢反而雀跃起来,“那正好,我本就没有娶妻的念头,也省的长老院那些老东西们总是谏言。”
“为父说话时阿焰你能不能不打岔?”幽都王对这个性格乖张的小儿子头疼的紧,“没看到为父正在说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此事关系到你们的未来,更关系到我魔神王族血统延续,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听着?”
焰魃噤声,一瞬站定:“哦,知道了,父王。”
幽都王这才吁了口气,继续说:“我们体内一直引以为傲的魔神血统,在初时的确能够给我们带来强悍的力量,让我们进阶速度快于其他魔族。但今日,父王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因为血统日渐不纯,魔神血的煞气压不过天道正气,因此我们化神基本无望,更不可能飞升。”
此言一出,才将在场的两兄弟给震摄住了。
无法进阶化神,那等于终身止步元婴圆满,人生岂不是一眼看到了头,了无希望?
那他们终日勤勤恳恳的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苏慕歌第一个想到的是裴翊,他上一世只修到元婴大圆满,没有继续下去,若是继续下去,是不是终究无法突破化神,无法飞升?
殿上一时间静默下来。
赤魃先开了口:“但据孩儿所知,曾祖父不是飞升了么?”
“是,朝上头数,还有一两个飞升的。”幽都王叹气,“因为祖上发现一个可以提纯我们魔神血统煞气的法子……”
“什么法子?”兄弟俩异口同声。
幽都王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道:“亲手杀死同样拥有魔神血脉的至亲。”
兄弟两人如遭五雷轰顶似的愣在当场。
幽都王悠悠道:“为父知道一时之间,你们接受不了。当年你们祖父告诉我和你们伯父之时,我们同样接受不来。但我们历任王族子孙,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杀的至亲修为越高,自身魔血煞气越重,血统越是纯粹,化神飞升的可能性越大……”
“父王!”焰魃怒而截断他的话,“孩儿只想知道,您告知我们此事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是想要看我同王兄如何自相残杀?”
“若你们有本事,你们其中一个也可以杀了为父。”幽都王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淡然,“为父当年轰杀了你们的伯父,但因为下手太早,他并未结婴,修为不高,因此魔血并未提纯太多。无奈之下,设计连你们的祖父也给杀了。”
如此平静说出曾经弑父杀兄的经历,幽都王脸上半分惭色也没有。
苏慕歌在一侧震惊的不知如何言说。
同样的,兄弟俩如同不认识他了一般,连连向后退。
“为父当年的表情,同你们今时今日是一模一样的。”幽都王毫不意外,“可后来我就总担心你们伯父会先下手杀我,忧心忡忡之下,如何进阶得了,终是忍不住将他给杀了。”
“……”
“阿赤阿焰,我们的先祖们,我们,包括我们的后人,都必须经过这一场血的洗礼,才能最终成为王者……”
“这样的王者不当也罢!”焰魃再次冷笑的打断他,“即便此生当真无法进阶化神,无法飞升,我也绝不会出手弑杀我任何一个血脉亲人!”
尔后转头看向赤魃,“王兄,你也断不是那般冷血之人,对不对?!”
赤魃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