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荒野,除了密集的脚步声与马儿打的响鼻,他们再未发出任何声响。
百里嚣认出这是一支军队,但它与他儿时的记忆有太多不同。
他从未见过纪律如此严整的队伍,他怀疑自己在做梦,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的手指冻得像红萝卜一般,蹭在脸上又疼又胀,而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肿痛,只睁大眼睛,呆呆望着远处经过的人马。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和姐姐赶到了县城门口。
他们惊讶地看见城外荒地上立起了重重营帐,帐外的旗杆上飘舞着他昨晚见过的大旗。
县令带着一班僚属站在帐外,正与一名披甲的将军殷勤地说着什么。
事后百里嚣与姐姐进了城,才听说驻扎在城外的是途经此地的雁家军。
按照当时大衍不成文的规矩,任何军队每到一处,当地城镇便需全力供奉,别说粮草补给,哪怕将领向城中索要金银财宝、美女佳肴,当地衙门也得乖乖奉上。
然而雁家军却是一个例外。
他们半夜就到了,雁大将军不愿惊扰城中百姓,便令将士们在城外就地扎营。
县令一早听说后,赶紧带人出城,邀请雁来与别的将领入城休整,雁来却婉言谢绝。
“替我们补些粮草就好,”雁来道,“我会具折上奏朝廷,将你们提供的补给折合成银两补发到县衙。”
县令听了,当场热泪盈眶。
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进项本不富裕,偏偏地处要道,一年到头有三四拨军队经过,他们每过一拨就如雁过拔毛,几乎将整个县城的底子薅空。
县令对此敢怒不敢言,心知告到朝廷也没用,只能忍气吞声,只求把人好吃好喝地送走,莫要祸害了治下百姓。
而雁家军此次路过,非但不像其他军队那样索求无度,还主动提出让朝廷给县衙补发银子,县令虽不敢奢望雁来当真会上折,但就凭雁家军秋毫无犯,他就恨不能给雁来连磕三个响头。
这样的消息很快传得满城皆知。
雁家军拔营起寨的那天,城里许多百姓自发来到城外,往将士们手中塞进大包小包的干粮。
一旁有个算命先生抚了抚长须,叹道:“箪食壶浆迎王师,我还是头一回见。”
他说完,就被热情的百姓挤翻了桌子。
卦筒咕噜噜滚到百里嚣脚边,百里嚣捡起卦筒与散落的竹签,拿在手里瞧了瞧。
算命先生从椅子底下爬起来:“小孩儿,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可不许拿。”
百里嚣一言不发,将卦筒与竹签放回他桌上。
算命先生端详他两眼:“小兄弟,我看你天庭饱满,骨骼清奇,今日第一卦我便宜送你,只收你九文钱如何?”
百里嚣没理他,转身走开。
他挤进人群,望着骑在马上的那名将军,心里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念头——
倘若有一日他也做了将军,能不能像那位雁大将军一样,令行即止,令出必动,带兵所到之处,百姓们不会惊慌逃窜,而是如眼前一般,鱼水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