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知情人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唯恐再让陈父受到一点点打击。
家里的所有人也都只会叫她“佳佳”――
除了陈赐和江阿姨。
但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她不是宋佳佳,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属于她。
哥哥、亲人、家庭,她都只是暂时享用,严格意义上来讲,她此刻,并不是陈家的一员。
她的户口还没有迁过来。
原因当然是贪婪的父母――
了解到她的情况后,陈昆面见了宋鹏海,针对她的问题做了协商。
她还记得宋鹏海进陈家时的表情。
那双浑浊的眼睛顷刻间满是光彩,仿佛看见了一座怎么也不会倒塌的摇钱树。
他们提出要钱,但拒绝一次性付清,他们想要宋奇志出国,却又怕资金链在哪一年断裂,要求陈家每年付一笔数额,直到宋嘉茉十八岁。
其实十八岁后,她便可以自主迁出户口,但陈家怕二人紧咬不放,骚扰陈建元,于是同意,要求是十八岁后两家再无瓜葛。
这就是她的人生。
到陈家之前,被当做发泄品一样地活着,而到了陈家之后,是一个不停被原生父母吸血的工具。
有时想起过去,她时常觉得割裂,富庶的陈家,穷到失去底线的宋鹏海与洪蕊,她像是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靠着一点点裂缝接收氧气。
陈家对她不薄,她有一张数额充足的银行卡,每个月都有生活费,所有电子产品都是最新最好的。
但没人知道,银行卡里的钱,她基本不会动用;如非要事,不会惊动阿姨;几乎不坐家里的车,除了晕车,更因为――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
她怕自己过惯了这样好的生活,如果有朝一日需要离开,会难以割舍。
她尽量让自己做一个普通的小孩,也好过得到后又失去。
她不能保证,一年后,收养手续一定能够顺利走完,她会成为陈家的小孩。
万一失误,万一再一次被放弃――就算几率微乎其微,被放弃过一次的人,总是不相信自己会被抓紧的。
没有什么是永远会存在于宋嘉茉的世界里的。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其实她,是没有家的。
习惯被交换的人,是不敢太过依赖任何东西的。
她时常在想,如果不是陈赐缺一个妹妹,而她恰好担任了这个角色,可能她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在他人生中,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名字,一个没有长相的过路人,一个不会多看一眼的路人甲乙。
可是她没有办法啊。
要想活下去,要想不再挨打,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生存,穿漂亮的衣服,有自主的尊严,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从踏进陈家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自己偷来的人生,因此小心翼翼,因此步履维艰,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不需要爱的。
陈赐是她苦难人生里的糖。
一点点让她从寡言变开朗,告诉她有人为她撑腰,让她有底气,让她在很多时刻能恃宠而骄。
但偶尔神思清明的一瞬,她知道,陈赐对她的好,也是她偷来的。
他只是爱他的妹妹,至于这个妹妹是谁,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漆黑的电影院里,她缓缓后靠,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爱对她而言好奢侈,是奢侈到发现喜欢上他的那一刻,她都只会自卑。
电影不知播到了哪个部分,民警问这个篇章的女主角:“快要见到亲生父母了,你对他们有什么想法?”
“想要他们坐牢。”
她听见女主说。
“想要他们自食恶果,想要他们得到报应,即使现在生活幸福美满,他们也不配得到我的原谅。”
“――永远不配。”
……
两小时后,电影结束,她感觉有些大脑缺氧。
尹冰露先回去了,她想自己转转,又在园区里走了一会儿。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她回头一看,才发现有的班现在才散场。
看到李威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片刻后陈赐走出,她才意识到,这是高三的班级。
或许是她在原地站了太久,陈赐和朋友告别后走了过来。
“在等我?”
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只是怔住了,宋嘉茉偏头,道:“没……”
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话题:“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陈赐把票根递给她。
宋嘉茉:“高三和我们看的不一样啊?我还挺想看这个的。”
“为什么想看这个?”
“这个讲的不是女主穿越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过了一段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嘛,”宋嘉茉好奇道,“最后呢,她把身体还给原主人了吗?”
“还了。”陈赐见她眼神殷切,随口道,“你怎么这么关心。”
“你不觉得女主和我很像吗?偷来的人生,一个全新的、很好的家庭,以前没敢期待的生活,在人生跌到谷底之后……”
陈赐:“什么叫偷来的人生?”
“就是……”宋嘉茉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举个例子,“就是按照正常情况下,这不是她该有的人生。”
“比如你对我好,也是因为宋……佳佳不在了,这份好本来不该我享受的。”
她说时没想太多,说完之后,气氛陷入了简短的沉默。
陈赐停下脚步。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太对,见他蹙起眉头。
陈赐:“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在弥补没能对她好的遗憾?”
“……”
她愣了会儿,这才小声道:“……不是吗?”
头顶风声哗哗作响,几片树叶被吹得落了下来。
陈赐没再说话,转身朝前走。
他腿长,步伐迈得很快,宋嘉茉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小跑着追上去。
但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每次她刚拽到他衣角,二人就会再次拉开距离。
宋嘉茉追了两三次,终于发现这样不行,于是突然停下,捂住了膝盖:“啊,好疼――”
前面人的步伐缓了些。
她再接再厉,不屈不挠:“撞到了,真的痛……好痛……”
宋嘉茉站在原地不再动,终于,在她第三次卖惨时,陈赐转过了头。
明知她是装的,却没敢赌那万分之一会成真的概率。
他仍旧是那副表情,折身回来,拉开她手腕。
“哪里?”
冷冰冰的语气,但宋嘉茉知道,其实他是心软了。
小姑娘戳了戳他的手背,声音放轻:“你别生气了。”
他半蹲着,掀起眼皮瞧她:“你还知道说的话让人生气?”
“我哪知道,”她真的觉得好冤,“我知道肯定就不会说了呀。”
陈赐停了会儿,这才站起身,认真同她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是你,而是因为你是别人?”
“为什么你作为宋嘉茉就不配我对你好?”
她被问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木讷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哦……是这样啊。”
但心尖某处,好像因此啪嗒一声,开出一朵淡粉色的小花来。
陈赐一直没有把她当成别人。
没有情感转移,只是单纯地因为,她就是她而已。
他想起很多年前,小姑娘因为打碎了一个花瓶,而把头深深埋下去的样子。
那时候他在想,她好像得到的爱太少了,多给她一点,她是不是就能抬起头了。
于是慢慢让她抬起头,发现她其实也会笑,一步步打开她的世界,让她有底气、有底线,看她终于也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生动、鲜活,偶尔也会长出小小的恶魔角。
他不想让她被困在过去,那些生活在她身上划下的陈年裂痕,他其实用了很久才修复好。
“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才让你这么没有自信?”
“没有。”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个字却斩钉截铁,“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好到说出口都觉得哽咽,都觉得何德何能。
一旁路过商贩,少女连忙仰头,讨好道:“我请你吃可丽饼,你要白桃还是奥利奥?”
他不回答,她耍赖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
陈赐:“气都被你气饱了。”
她继续耍赖,继续讨好地笑,眼睛弯弯,挑出可丽饼上面送的小熊,递到陈赐嘴边。
少年沉默三秒:“这是塑料的。”
“……哦。”
后来的一路,在她的努力挽救之下,陈赐总算被哄好,接过了她手中另一个可丽饼,冷笑一声:“我都记得你不吃奥利奥。”
宋嘉茉:“啊?”
“你不记得我不吃白桃。”
“……”
一段十来分钟的路程,被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宋嘉茉主动开的门,正准备回头说一句请进,打开门的那一刹,本能地愣了一秒。
“大、大伯……”
陈昆朝她点了点头:“嗯。”
伴随一声关门响,陈昆继续道:“忘了跟你们说了,马上寒假,小莫家里有点事,来这边借住一阵子。”
小莫?谁?
似是看出她错愕的表情,陈昆身后钻出来一个人影。
女生,比她稍高一点,看起来同她差不多年龄。
“你好,我是莫顾,多多关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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