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阿玉眼见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阿玉不能露出痕迹叫他发现,就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去端了那杯茶。
他刚将茶端起来,班钰人就突地伸出手来,扣住了他的左腕,有力的手指斜斜插-入了阿玉的指缝间,随后不容抗拒地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指。
阿玉的力气不敌他,冒了一身冷汗也没能挣开班钰人。
此时再看这人温柔又强势的动作底下,好似藏着一头恶狼。
可是不能叫他看见纸条啊。
阿玉一下打碎了茶碗。
滚烫的热茶烫得他“嘶”了一声。
然后他猛地起身,一下坐在了班钰人的腿上,扎在他的怀里,身子斜倚在了桌案边,牢牢地挡住了班钰人的视线。
班钰人手上登时松了力道。
他搂住了阿玉的腰。
时间好像一时凝住了。
班钰人没有再掰阿玉的手指,也没有出声。
等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阿玉小心翼翼地抽走自己的手。
班钰人才抓起了他的右手,问:“烫着了?”
阿玉轻点了下头。
他道:“那该上药。”
班钰人守着给他上了药,然后才走了。
阿玉手里的纸条此时已经揉烂了,他轻吁一口气,双眼红彤彤盯着那一行字,来来回回又多看了两遍,然后才烧了。
他不想被看出异样。
就着茶水,把点心吃了大半,谁晓得半夜又牙疼,他一边想着那御医开的方子不是白苦了吗?一边又想着父母姐姐……禁不住默默地流了几行泪。
若这里真是虎穴,又怎么能让阿姐来救他呢?
阿玉想要自己跑出去。
可是从今个儿起,班钰人连大理寺都不带他去了。
他的身后总是跟着三五个侍女。
班钰人开始真正地软禁他了。
他知晓,尽管他百般遮掩,但班钰人应当还是知晓了纸条的事。
哪怕不曾亲眼见到上面写了什么,班钰人却能猜到。
既然已经捅破了,又何必再装下去呢?
他闯入议事堂,扇了班钰人一耳光。
班钰人却笑着要他再打。
班钰人决口不与他提纸条的事,还笑盈盈地道:“你小时候不高兴了,只晓得拿没长全牙的嘴咬我,今日不高兴了,就晓得用手打了。”
其实之前班钰人哪里记得阿玉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只是等将这人记在心头了,他才慢慢开始回溯记忆,倒也真扒出来了不少。有阿玉小时候喜欢红色追着游灯撵的,有他抱了一盆子牡丹摔烂了,气得哇哇大哭的,还有阿玉要他背,他那时冷冰冰的不肯,阿玉便顺着他的大腿往上爬的……
“阿玉。”班钰人唤了一声。
阿玉拿他全然没有办法,只抿紧了唇,冷冷地看着他。
班钰人叫了人送阿玉出去。
等目送着阿玉的身影越过了门槛儿,他方才轻声道:“他又不肯理我了。”
这回还是没有人能接得上班钰人的话。
这厢阿玉出了门,驻足问:“他为何要对侯府下手?”
对方只当阿玉都已经悉数知晓了,便也不瞒他,淡淡道:“当年班家下大狱,是因侯府递的折子。”
果然!
侯府灭门与他有关!
阿玉眼皮一跳,浑然没想到是这般原因。
不过转瞬他又觉得不对。
班钰人与班家并没有情谊啊。
还是当年班家下狱后,班钰人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因着自己吃的这份苦,他才杀了侯府上下所有人呢?
阿玉不知道答案。
但他想起了继夫人说的“他天生是个坏胚”。
当天夜里,山庄里杀了个人。
阿玉听见外头嚷嚷说抓着了个刺客,他怕是阿姐,直直就冲了出去。正见到班钰人拔剑杀人,鲜血溅了一屏风。
阿玉觉得面颊一热,好似还有那么一两点落在了他的身上。
班钰人凌厉收剑,转过身来见了他,眉眼阴郁了一瞬,但随即便又冲他笑了笑。
班钰人温声道:“夜凉如水,阿玉,你该穿件披风的。”
阿玉攥了攥冰凉的手指,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死得难看的刺客。
班钰人缓缓走向他,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笑道:“阿玉可看不得这个。”
抬手间,阿玉还能嗅见他袖中的一点血腥气。
阿玉想。
他一定得想尽办法,护住他的阿姐。
他不要阿姐来救他了。
是他笨,才会跟着人走的。
阿玉开始了他的试探。
班钰人对他的亲近很是受用,哪怕明知他们之间血海深仇已经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此连着几日下来。
阿玉觉得不能再等了,阿姐随时都有可能上门。
夏日的风穿过回廊,吹拂动了里头挂着的纱帐。
阿玉缓缓地穿过了那回廊,入到厅中。
他俯身笨拙地尝试着去亲班钰人,以麻痹对方。班钰人只顿了片刻,然后将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如此亲密的距离。
再难出一丝差错。
阿玉将匕首捅入了班钰人的腰间。
血流了他满手。
小公子这辈子连鸡都没有杀过,更何况杀人呢?
他颤抖着趴伏在班钰人的身上,连去试探班钰人死了没有都不敢。
班钰人的下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及时进了门,三两个人冲上来架走了班钰人。
谁也没有动阿玉。
阿玉走到院子里,将手伸到竹筒下,竹子引来的山水哗啦啦地流下,冰凉地冲刷走了上面的血迹。
人说祸害遗千年。
班钰人到底是没死透。
他躺在床榻上,与属下道:“他又理我了。”
他不仅理我。
他还亲我。
他恨我是应当的,若是捅一刀就不生气了,那便是最最好了。若是还记着仇也无妨。他下回还要再捅我,就还得想法子再亲我。不不,光亲是不够了……
班钰人冷静地在脑中想了许多。
只是他这一伤,再回过头来时,阿玉不见了。
姐姐李蝶终于得了手,将阿玉带走了。
“我得杀了李蝶。”班钰人把玩着腰间的荷包,不冷不热地道。
阿玉也是走后的第五日,才知晓班钰人没有死。
李蝶安抚他道:“无妨的。他为皇帝办事,却生来反骨。皇帝已经容不下他了。不知哪一日就会死了……阿玉,我们还要想法子,叫皇帝将来在天下人跟前,承认自己不该下令屠侯府。”
原来不仅班钰人动的手,背后还有皇帝的示意。
从上到下,竟个个都是黑透了。
一会儿班家下狱,一会儿侯府遭殃,好像都不过是上位者的把戏。
班钰人开始追杀李蝶。
李蝶杀不了他。
他却也因旧伤未愈,杀不了李蝶。
他们在北都交战以后,一个向南跑,一个跟在后面追。
前者遇上了一群打扮成山匪的贼人,后者遇上了皇帝的人。
阿玉离开寺庙后,并没有度过一段如何漫长的时光。
他死在了北都以南。
为了不再成为旁人用以威胁阿姐的工具,他自刎了。
班钰人身上新伤旧伤相加,也到底还是不敌精锐之军。
他骑在马上,眉眼冷而厉,一手握缰绳,一手持剑,血从剑尖滴落,一时鼻间全是浓重的血腥气,也不知是不是从自己的身上来。
他一路疾驰,一边与属下道:“等回去后,还是要将阿玉抢回来。”他说罢,又道:“罢了,若是没有我,你们怎么抢得回来呢?”
他道:“你便买了一盒子听芳斋的点心,送去给阿玉。再送个大夫给他。”
这回属下知道该怎么答了,他道:“我记住了。”
班钰人语毕,从马上跌落。
他也死在了北都以南。
离阿玉十五里地。
他死时,觉得自己恍惚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得到了这辈子从未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
他梦见阿玉笑得粲然,指着他道:“我喜欢你脸上的那一点红色的痣,还有我小时候怎么也攀不上去的腿,还有……”
“班钰人啊,我心间的白月光。”
阿玉,白月光是何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