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枪林弹雨般骂人话里插了一句。
“你知道个屁!她这么大年纪了送到医院去也是受罪知道吗!老不死八十二了!差不多了!你看她现在这么虚,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找我,我家里还有事等下就要走。”
舅舅点了根烟,边抽边说,他又和舅妈说话:“我记得老不死去年好像就给自己买好东西了,你翻一下柜子。”
我有点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东西,直到舅妈把旧衣柜最下面的夹层盖子抽出来,翻出里面一套绣着大花的黑色寿衣,和白帽子草搓的麻绳来,我才终于明白过来。
外婆缩在床上,看着他们翻出她的寿衣,眼睛害怕地转来转去,却不敢说话。
“嘿嘿。”刘生发这会儿倒是笑了,“这老太婆真逗,连麻绳都准备好了,就怕自己死了没人给她披麻戴孝。”
“她就是……摔了一下,背痛而已,送医院去检查一下吧。”我劝道。
“轮得到你来说话?你什么都不懂你说个屁啊!”他一巴掌呼在我头上,“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到了年纪就会生病就会死这是很正常的!你以为我不给她治吗?送到医院去也是受罪知不知道!”
“咳咳!哎哟!好痛哦——哎哟!淮淮过来帮外婆擦一下|药!”外婆叫我。
我猜她是真疼,但选在这个时候叫我擦药,是怕我站在这边会继续挨打。
我低着头,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小活络油,扶起外婆。
“你要听舅舅的话嘛,听话他就不会打你了……”外婆听不到自己声音,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其实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刘生发又开始骂人。
我掀起她后背上的衣服,看见背上有块青,手心里倒了药往上面轻轻地揉按。
外婆:“就是这里,哎哟,淮淮轻一点啦……哎哟……”
舅妈站在门那边,远远的,嫌弃地看着我:“啧啧,路淮,你也是个大小子了,还帮你外婆擦药,一点儿都不害臊。”
那你他妈过来擦啊,我默不作声擦着药,脑海里一头巨龙喷出火焰,把舅妈这个蠢女人和刘生发烧成了两串BBQ。
“说你呢,还在擦,没有男人干这种活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舅妈还在说,“你别读书了嘛,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早点儿结婚,娶个老婆,也好伺候你外婆。”
“那把我当女的吧。”我淡淡道,“我伺候,一样的。”
“看看这死小子说话什么语气,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心理都变态了!黑心肝的好心劝他还不听。”舅妈那手指着我。
外婆紧张地不停拿眼睛瞟我,我懂她的意思:他们在说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啊?怎么一直在骂人?
【痛不痛?】我问她。
“好痛,好痛……”她很小声地说。
我把她衣服扯好,扶着她在床上躺下,热水袋塞她怀里,把被子掖好,对刘生发说:“舅舅,把外婆送医院去好不好,她说好痛。”
“送什么送?我和你说的话你听不懂?送医院也是浪费钱知道吗?你和你外婆一样聋掉了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他又愤怒了,他始终很愤怒,像个不停喷发的火山一样。
“送到医院做一下检查,说不定就是一点小问题呢?是不舅舅?”我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让他更愤怒。
他真的,太吵了。
刘生发吼得一脸横肉颤抖,噼里啪啦的:“你要送你自己出钱!没钱就别说话了!反正老子不会出这个钱!和你说道理总是说不通,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搞得我好像要害自己妈一样,送医院去也是遭罪知道吗?反正我就把话放这里,去医院可以,你自己出钱!”
我看着他,想了又想,终于壮着胆子,道:“那,能不能,把我妈的保险赔偿金和丧葬费给我,我送外婆去医院,三十二万,舅舅,你给我一万,用不完的我再还给你。”
刘生发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两只鼻孔一动一动的,把冒着红光的烟头扔在地上气得呲牙:“妈的那是你的钱吗?那是你妈应该出的养你外婆的钱!你个王八蛋平时看着老实,居然一直惦记这个钱?我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你严格就是想你长大成材,你要不是我能有今天?你个白眼狼!”
既然觉得辛苦,当初我想去福利院的时候就应该把我送走,不过是舍不得赔偿金而已。
但这话我只敢在脑子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他骂着骂着,声音越来越大刺痛着我的耳膜。
“还敢要赔偿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畜生!老子今天就打死你!手脚都给你打断!”
刘生发震怒无比,脸红成了猪肝色,他抄起一把锄头的时候,我夺门而出,跳进后院下边的菜地里,两脚带泥,跑得飞快。
“你他妈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不要叫我舅舅!我没你这个外甥!老子再见到你就打死你!说到做到!”
他像条疯狗一样追了一段路,追不上了。
开玩笑,我能让他追上?
我路淮,这么些年里,挨揍无数,干啥啥不行,非要说有什么拿手的事。
唯逃跑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