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天。上海的冬天格外地清冷,光秃秃的树,凉的彻骨的风,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震天动地的炮声。街上的人更少了,大多躲在家里,四面萧然的墙尚可以挡住寒风的侵袭。租界里的富人们有暖炉子,炮声也少,一家人围着,倒像是桃花源一般。周老爷近来不怎么去办公了,他有意让乔祺接班,于是他一天天只在家里歇着,派了几个得力的人帮着乔祺打理企业的事情。
又说王家这里的情况。王家自从搬到租界后,一向门房守得很严。这几日,有几个人一大早来了,在门口转着想进去,门房巡警不让进,他们倒也不闹,只是一根烟一根烟地在门口抽着等,等到下午,便走了。看守门房的特别请示了王老爷,王老爷猜度着日本人应该不会来威胁,也许是洽谈合作的人。又问了门房来人的相貌,听说是中国人,便松了口让他们进来了。
”请坐。春红秋雨,快倒茶。“王太太迎了出来,”我们家老爷去换身衣服,您先坐坐。“
为首的那人重重地坐了。他细长的鼻梁上架着圆框的金丝眼睛,细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他时不时看着,时不时挑着眉毛像在生气。
”茶太淡了吗?“王太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搭讪着说。她方才听见老爷和门房的对话,料想着必然是个重要人物,因此处处留意,不敢怠慢。
圆眼镜不答,拿眼直往楼梯上瞟。直到楼梯的拐弯处现出了长褂子的下摆,他便站了起来。
”实在对不住,让您久等了。“王老爷换好衣服让一个佣人扶着下来了,“身体不行了,动作也不利索。”
“没关系,今天冒昧打扰,本来是我的不对。”他笑着,嘴角却不怎么动。
“不知今日来有何请教?刚才门房说您在外头转了许久,当真对不住。”王老爷道。
“今日来,是想和您商量合作。”圆眼镜端起茶抿了一口,“您的厂子,我们老板想要给收了。只是不知道您买不买?”
王老爷心里一震,强作镇静地说:“您的老板,是哪位?”
“这个人想必您也认识,”他顿了顿,细细的眼盯住王老爷,“山田大佐。”
王老爷的身子一颤:“山……田大佐。为……什么?”
圆眼镜嘴角一勾,冷笑着说:“这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大佐看上了您的厂子,想买下来,您难道听不懂?”
他又抿了一口茶,又茶盖子敲着杯沿:“这可是无上的荣光。我知道您的厂子这么些年来名声在外,实际上早就蚀了本。与其强撑着,不如卖给我们大佐。只要您愿意卖,大佐多少钱都愿意出的。若是您不愿意合作,”那人的细眼睛瞟了一眼王老爷,“不仅是厂子,这屋子,乃至这屋子里的人,恐怕都保不住了。”
王老爷恨恨地看着他,良久,他抡起拳头捶在茶几上:“卖国贼!”
圆眼镜冷笑着勾了勾手指,出其不意地,随着他的人拿枪顶在了王老爷的额上。
“不要啊,你们要干什么?”王太太惊呼,试图去拉回那个随从,却被人拦腰挡住。
“这位大老爷,求求您放了老爷,求求您。”王太太又去抱住圆眼镜的腿哭求,却被一脚踢开了。
”文芝!“王老爷见夫人摔在地上,急着起身,却堵上了枪口。他的额上全是汗。
圆眼镜示意拿枪的随从。随从点头,扣住了那枪把子。
”不要啊!“王夫人哭喊着。
随从的手指向后勾,慢慢扣动了扳机。
王老爷额上的汗一层叠着一层,他紧紧攥着拳头,闭上了眼。
十秒后,周围一片安静。王老爷疑惑地睁了眼——抵在额上的枪口不见了。
”哼!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两天时间,你好好想想吧。下次来若再没有满意的答案,就不是吓吓你这么简单了。“圆眼镜将茶杯在桌面上重重一磕,摆一摆手,领着随从大摇大摆地走了。
王老爷看着他们走出去,身子终于疲软下来。他嘴巴微张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他的身子冷得发抖,火却从胸口一直烧到了喉头。他喘得急了,一条火舌急蹿上来。”咳。“他将那一团火喷了出来,随后再也支撑不住,歪了下去。
王夫人忙上去想要扶起他,然而她瞟了一眼地上的湿迹,差点吓晕了过去:
”快来人啊,老爷吐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