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归去

    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能也说了，在绝望沮丧之外，我感到深深的疲倦，那些支持我走下去的理由突然都没有了，我仿佛无缘无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突然我想见见自己的家人了，一直以来我和他们的关系都似远似淡，然而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回家吧。

    我跟冰冰说我要回家几天，冰冰很没安全感地看着我：“清阿姨，你别和璇子阿姨一样，从我生活中消失，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冰冰，”我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阿姨答应你，即使有一天阿姨要走了，也会跟你好好告别的。这次，真的就是回家看看，看看自己的爸妈和兄弟姐妹。”我电话瞿飞说了请假的事，他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答应了，这几天他会在家办公，然后请个阿姨做饭打扫，让我放心回去。

    我家乡w城是个三线城市，离S城倒不远，高铁3个小时，到了w城后，我坐着小巴来到小镇。小巴上，我竟然坐在邻居家的王婶的隔壁，她的女儿在w城工作，她估计进城看女儿再回镇上。王嫂当然不认得我了，其实当我是宫璇时，我也是没什么存在感的，邻居们对我的印象最多是那个不爱说话但成绩很好的小姑娘。王嫂是个很外向的大嗓门，记忆中她的呱噪和我妈的寡言形成鲜明对比。“哇，这个美女，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是大学生吧，来我们这采风？”王嫂一如既往地爱说话。“不是，我是代朋友来看她家人的。”我按照事先想好的身份说话。“哪个朋友，小镇上没我不认识的。”王嫂得意洋洋地说。“我是宫璇的好友，去看她家人。”“璇子啊，”王嫂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是我邻居的小姑娘啊，我们都看着她长大，好大学出来后在大城市工作，可有出息啊，可惜竟然没了。她家人都很难过，上次见到璇子她妈，老人还没开口就掉眼泪，真可怜啊。”听了王嫂的描述，我心情十分沉重，虽然家人从没对我表达爱，但他们应该也是疼我的。“不过呀，宫璇生前工作的大公司很不错，总裁还亲自上门慰问，据说留下了一大笔钱啊。”王嫂接着说。“你和璇子是一家公司吗？”我不由点点头。“你们那个总裁，比明星还帅。还有小姑娘，你那么美，好像挂历走下来的，大城市果然都是美女帅哥啊。”

    在王嫂的热烈邀请下，我随她回到了久违的家。这是镇上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来到熟悉的家门口，王嫂大力拍门：“宫妈妈，快开门，璇子朋友来看你们啦。”门开了，妈妈的脸映入眼帘，她老了很多，50多的人，看起来像S城70岁的老太，她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她呆滞地看着我。“阿姨，您好，我是璇子在S城最好的朋友，我叫薛清。”我赶忙介绍了自己。“进来吧，家里简陋。”妈妈把我招呼进来，王嫂走了。关上门，环视熟悉的房间，一切都没变，除了更老更旧。“阿姨，璇子以前经常提起你们，说你们很不容易，让她能一直读到大学，还能留在大城市工作。”我说着说着，鼻子一酸，我以前常抱怨父母不重视我，今天突然觉得自己错了，这么简陋的家里，要供出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阿清是吧，你是璇子的好友吗，璇子到了大学乃至工作以后，都很少跟我们讲她的事，好像她的好多年，对我们都是空白。平时也不敢多问她，觉得也帮不了她。她倒是很孝顺，时不时寄钱给我们。哎，直到她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过得怎样。”“阿姨，”我情不自禁拉住妈妈的手：“璇子在s城过得可好呢她进了大公司，工资很好，也交了很多好朋友，大家都喜欢她。”“真的啊，她人很善良，就是长得一般、不会说话，我一直担心她呢。她是我们一家的骄傲，我们就出了这么个大学生啊，怎么就走了，哎。”妈妈抹了抹眼泪。“对了，璇子的爸爸、姐姐、弟弟呢？”“姐姐结婚了，最近生了娃，我们前天进城买了些东西，今天她爸爸和弟弟去送了，我在家熬点汤，傍晚给她送去。”我内心不禁有些愧疚，知道姐姐结婚了，但她怀孕什么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也是，我只会给他们寄钱，很少关心过他们。“阿姨，这笔钱是璇子生前存我这的，现在交给您。”我拿出最近的积蓄。妈妈颤颤巍巍接过钱，说：“璇子不容易，在大城市生活成本很高、很辛苦，还经常给我们寄钱，哎。你知道吗，上次他们公司瞿总来家里，也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公司给的。我后来一看，竟然有100万，吓死我了，瞿总说，这是璇子应得的，她为公司作了很大贡献，说璇子还救了他。”我拉着妈妈的手：“阿姨，你们换个房子吧，镇上买一套大的，或者买两套小的，璇子弟弟还要找对象呢，你们也该改善环境啊。”妈妈说：“这些钱似乎是璇子的命换来的，想起璇子现在不知在哪里，我们就不想用这钱。”“阿姨，我和璇子是姐妹，以前我们约定过，谁走了，对方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我以后会代替璇子多来看你的。”“好啊好啊，阿清，你不嫌家里简陋，就住下来，璇子房间我一直打扫的，你住进去吧。”“好啊。”于是，我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傍晚妈妈去给姐姐送汤，之后她和爸爸、弟弟回来了。弟弟长高了不少，和我以前长得很像，以前觉得他很调皮，现在感觉他成熟多了。“阿清姐，我现在是家里的男人了，我要撑起这个家，让爸妈安享晚年。”“弟弟，你姐之前说你很皮，我感觉你大了。”“以前对姐姐我就知道索取，她工作后也常寄钱给我，在她走后，我才发现，自己太不懂事了，没有好好学习，技校毕业，工作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现在懂事了，我在镇上找了一个汽车维修的工作，我踏踏实实地做，虽然没法像姐姐那么有出息，但我也想成为让爸妈安心的孩子。”看着懂事起来的弟弟，吃着妈妈做的饭，看着爸爸沉默的脸庞，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不孤独，家人都在，都陪着我，我要积攒力气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