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子,焉能无错?即便人们顶礼膜拜的造物主都不能幸免,因为他既造忠良,也铸奸佞。知错即改,才难能可贵。”接着,语文老师又笑着说道:“不过,你可以换种方法帮他们,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写作文的心得体会和方法,但千万要让他们自己动手写。其实,老师所教你们的知识是很有限的,关键并不在于知识本身,而是攫取和运用知识的方法。老师给你讲一个道理,你要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这才真正掌握了这个道理。老师也同样的要求你们自己去做,自己去实践。”
倪潇儒点头应道:“好的,老师,我记住了。”
语文老师觉得,倪潇儒是他教书生涯中所碰见的作文写得最好的学生。因而对他很是赏识,不免有些偏爱。他把这些道理讲完后又鼓励说:“喜欢写作文是件好事,好的文章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不然,即便语文学得再好也是写不出好文章来。就象学外语,如不练习口语,那学得再好,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哑巴外语而已。要是有兴趣、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把写好的作文随时拿过来,我们一起来讨论修改。”
倪潇儒赶忙摇手说道:“哎呀,我怎么好跟老师比肩呀!”
语文老师却说:“不能这么想的,唐代禅宗六祖慧能的再传弟子百丈怀海禅师曾说:“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如果学生的知识只能与老师齐肩,那说明老师未尽培养教育之责。学生的学问见解应当超越老师,“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才是教育的目的,也是老师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这样的学生才值得培养。”
倪潇儒说:“那我会经常拿些作文过来请老师批阅的。”
语文老师鼓励他说:“你随时拿来好了,爱学习是好事。”
倪潇儒至此还没弄明白,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因而便好奇地问道:“老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两篇作文是我写的。”
语文老师笑着作答说:“这个么…是看出来的,因为那两位同学的作文水平还远未达到你现在这个层次,在目前,他们还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文来。”
倪潇儒又接着问道:“那也不能说明一定就是是我写的呀!”
语文老师又笑着作答说:“古人说:“文如其人。”亦说:“字如其人。”这就是说,看一个人写的文章,看一个人写的字就可判断出这个人的价值取向,审美取向,甚至是品德修养。柳宗元说:“心正则笔正。”如果一个人文章写多了就会自然而然的形成一种特有的风格。先不说它们文中的思想内容,就说它们的外在风格特征,有的气势恢宏,字挟风霜,词奔雷电;有的细腻精妙、刻画入髓;有的音韵铿锵,奔放无拘、挥洒超俗;有的深刻犀利、针锥棒叩。”
倪潇儒听了后急切的问道:“老师,那我现在的风格是啥样?”
语文老师笑笑说:“你呀…你现在还够不到风格这个高度,如果一定要勉强说是,那也不过是一种模仿,就像尼采师叔本华,萧伯纳师易卜生那样。此处的“师”就是指风格而言。不过真正的风格是临摹不来的,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的个性,能模仿,却拿不过来。你代同学写的这两篇作文,内容虽不同,但立意、条理、议论均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就其行文风格而言,是在刻意模仿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这篇短文,你说是也不是?”
倪潇儒佩服地点头道:“是的,是在模仿鲁迅先生的这篇短文,因为…因为…”
语文老师点头说道:“始于模仿名家作品,尔后才有别具一格的文风,不管是否承认,这便是多少名家当年所蹈之径。文化虽一脉相袭,但内中却有变迁。从唐宋以前的古文到元时的话本,从明清的章回到现代小说,就是一条变迁之路。你现在着力模仿这没错,只是不可邯郸学步,而忘其故步。你现在的作文隐显着那种辞藻绚烂又清丽婉约的影子,不可丢弃了哟!《大学》中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说人要不停进取,今天的进步已成过去,要每一个明天都能进步。你虽尚未形成自己的风格,但却已初显一种写作习惯,多反映在写作技巧上。”说到这里,老师挪了挪身子,无意间看到了那口外表陈旧却运行准确的挂钟,下意识的拍了一下桌子,嘴里同时说到:“哦哟,又这么晚了。”
倪潇儒听得十分入迷,欲穷根刨底,非把老师的话都掏出来不可,因而恳求说:“老师,你再讲一些给我听听。”
语文老师微笑的说:“下回吧,你看,我还有那一大叠作文要批改呢!”
倪潇儒虽极不情愿但也只能就此作罢,反正每次到语文老师宿舍来那最后的情形几乎雷同。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因而没过几天又便去语文老师的宿舍。语文老师继续上次话题说道:“你的作文一直是由我批改,所以我就看出你的写作习惯来。一呢,是喜欢用排比句和逻辑关联句,而且是很擅长用这些句法,就是说你用得又好又活,用得恰当贴切,同时,你还喜欢把那些优美又朗朗上口,同义或近义的词语,叠起来用。不过却把握得好,用得是个地方,让人没有那种旨在故意堆砌或卖弄的感觉。再有呢,就是喜欢穿插一些成语典故或格言警句,是不是这样的?”
倪潇儒点头说道:“是的是的,这些都是书上看来的,是老师教的,你不是说,看书不但要用眼,更要用心,最好能作一些读书笔记,同时,把那些优美的句子记录保存,说不定日后写作时都能用上。”
语文老师说:“这没有错,是个好的学习方法,这说明你平时书看得多,广闻博记,而且对这些词语的含义和用法已掌握得十分透彻。古人有一句调侃的话,叫做:“千古文章一大偷。”宋朝名宰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说过一句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其实是蹈袭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语意而引申而来。不过,只要偷得好,偷得妙就好。只有不停的读人家的书,以后才有可能写出自己的书来。只是要标明出处,至少是加上引号,就像写论文那样,这叫做:“盗亦有道。”不然就变成剽窃了。所以《论语》中说:“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道与!”再一个呢,对那些起着衔接转换,承上启下作用的段落或句子,发挥处理得较好。上下间没有松弛断裂的痕迹,整个行文流畅舒展,内容上紧凑贯穿,脉络分明,一气呵成,有綿连不辍的气势。”
讲到这里语文老师稍停了一下,倪潇儒则睎望着自己的老师,他盼着老师立刻讲下去。语文老师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就继续说道:“一个人书看多了,知识存量必然就多。很多同学都这样,遇到写作文时,铺开纸握着笔,冥思苦索老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写上一张半页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仿佛世间的词语已经穷尽。这是因为平时书看得少,词语贫乏,文思难启的缘故。就像哑子有话要说却卡在嗓门口,“咕噜咕噜”地说不出不来,那是很难受的。南怀瑾先生在讲到如何写文章时这样说道:“心里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写完以后,再增删调整一下就好了。”而你和你的同学相比呢却正好相反,一旦开写则文思泉涌,那些词汇章句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大有让你收不住手的感觉。因而你的作文一写就是洋洋洒洒十几页,这在我所教的学生中还没有过。你的问题不是写不出来,而是割舍之难。”说到这里,老师习惯的拿起杯子来喝水。
倪潇儒不甚明了割舍之难的意思,因而脱口问道:“老师,这割舍之难的意思是…”
老师放下杯子,又往里移了移这才继续说道:“你在写作文时往往因为词汇章句太多,反倒一下思绪缭乱,该用哪些词句倒要费力斟酌一番。对学到看到的一些好词好句,非想尽办法用上去不可,甚至不惜为此拼凑出一大段来,要知道,有好句子不等于就有好文章。用对地方才是妙句好词,在此文是极优美好句子,而在彼文却是败笔,味同嚼醋,不知所云。你最近的几篇作文里头都用了幽默的手法,有一处用得极妙,让人不禁捧腹,可是另几篇就勉强了。因而该割舍时就一定不可吝啬,但就目前而言,我认为你这个写作习惯还是利大于弊,这样可以增加词汇的存量和熟记它们的含意及用法。这以后么,就应该向更高的境界发展了。”
倪潇儒真是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师的剖析丝丝入扣,精辟入理,就像是在重现自己写作文时的那种情形。他说:“老师,你真是知人识微,言必有中,你说的和我写作文时的那种情形完全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啊!”
倪潇儒不明白老师讲的更高的境界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便又问道:“老师,那以后我该怎样写才好呢?怎样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呢?”
语文老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在写作文时有那种刻意追求文章篇幅的倾向,认为自己能写出长篇大论来,还颇为得意,可是这样?
倪潇儒一直在认真听,当听到老师的话击中他的要害时不禁“噗嗤”一笑,心想老师真是厉害,把自己的心思全给洞穿了,就像自己当时把这种想法告诉了老师一样,他脱口说道:“是这样的,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这个么是你自己在字行里间告诉我的。”
倪潇儒一边佩服的点头一边“哦哦”的应着,想了想后说道:“老师,我想长的文章总要比短的好喽!”
语文老师告诉他说:“文章不能以长短而论,并非越长就一定越好,篇幅紧凑但又意思完整,逻辑慎密又不失文采,同样是极好的文章。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文字短长,视其人之笔性。笔性遒劲者,不能强之使长;笔性纵肆者,不能缩之使短。”还有《庄子·骈拇》中说:“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你这样写难免会入落冗余臃肿之中,篇幅拉长了,而文采却逊色了。以后可在短小精炼上多下些工夫,多作一些尝试,可以自己提炼一些词句,反复修改,才能淘沙得金,力求更加的精美。所用词句应力求达到画龙点睛的意境,而非画蛇添足,让人看了不觉得有可有可无的词句,这样的文章才是高境界的文章。与此同时,也可尝试多写些散文,因为你现在写的多半是记叙文,它是以记叙为主轴的,尽管之中有抒情议论的元素,但毕竟与散文不同。不过,你作文中的那些抒情议论已显露出散文的端倪,因为散文是最能反映一个人所累积的知识,看似东拉西扯,其实都围绕你要表达的那个中心,所以才会有“形散而神不散”这一说。”
倪潇儒虽是在不停地点头,但眼神中却流露那种茫然来。
语文老师见他还不甚明了,因而又耐心地进一步说道:“相比之下,短小精悍的文章,要比长篇大论更难写一些。因为,长篇大论式的文章篇幅长,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从容地去作详尽的描述。所以那些刻画入微,铺陈备细,词藻华丽的文章,多半篇幅较长。而短小精悍的文章受篇幅的局限,因而遣词造句的要求就高,往往只用一个词语,只用一句话就要把事物的特征描述出来,言简意赅又准确明了。所以孔子说:“辞,达而已。”林语堂则说:“文学之美不外是辞达而已。”鲁迅先生也曾说:“凡可用可不用的字还是不用的好。”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又说:“…所以我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觉得够将意思传给别人了,就宁可什么陪衬拖带也没有。…所以我不去描写风月,对话也绝不说到一大篇。”德国诗人海涅则说:“谁用最少和最简单的象征表达出最多和最深刻的思想,谁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家。”这些大师的治文态度就是凡可用可不用的字坚决不用。不单是写文章讲究精炼,绘画艺术同样也注重此理,对不该着墨处,就是要:“惜墨为金,疏可走马。”两者可谓是异曲同工。前几个星期给你们讲解的《阿Q正传》这篇课文,其篇幅不长,但即便象鲁迅先生这样有七百万文字传世的文学大师也要反复斟酌,几易其稿,可见要做到精炼,着实不易啊!所以我才对你们说,若要想给鲁迅先生的文章增减一字或改动一字都不易。”
老师的话使倪潇儒深深地折服,他听得连连点头称是,说:“老师,你讲得真是太好了。”
语文老师只是笑笑,然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里我还要说明一下,我说的难,不是指它的文字形式,若光讲文字形式,恐怕你现在就有这个能力改。只是你虽能改动一字一句,但总让人有增一字松弛,减一字缺失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文章原有的意境没有丝毫提升,这样的改动就没有意义,不过是多此一举,弄不好遂成笑柄都不一定。所以它难就难在此处。文章意境是千秋,但凡能够传世的艺术作品都极注重意境,妙到极处的艺术作品都呈现这番意境,即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意境。写文章的人都希冀灵感降临,可是灵感的火花却极难捕捉,而意境的奇妙则更难把握,所谓意境应当是那种人物、景象、语言融为一体的,没有一种语言能够把它的美感完全表达出来的境界。为达意境的美妙,曾引天下无数才俊掏尽其才而为之。昔日南宋画院出过两道极讲意境效果的考题,一个画题为《深山藏古寺》。入画的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林木茂盛,古树参天,清溪曲折,潺流而下,一位僧童弯腰汲水。那古寺却深藏不露,了无痕迹,犹如藏于九地之下。其实,早在宋徽宗时也有相类似的画题,叫做:《竹锁桥边卖酒家》,那善画者,只在桥头竹外挂一酒幌,而那酒家则全无踪影,密藏于竹林深处。又如取自韦应物的诗句为题,叫做:《野渡无人舟自横》,只见一只鸟栖于船上,一只鸟则是下飞状,欲来这条船上栖息。是用飞鸟栖息觅食来暗示舟子的行踪。这也是绘画中的“空白艺术”的手法。另一个画题是《万绿丛中红一点》。所展现的画面是,白云下碧水旁,一位淑女在凭栏远眺,绿色弥望,芳草青翠,树木葱茏,唯有淑女的樱唇是红的。前者着力于深蕴不露、幽深高远的玄妙,后者渲染人物景色浑然天成的奇巧。都是那种“柳藏鹦鹉语方知”的美妙意境,让人回味遐想,可谓曲笔写意的杰作。”
每次去,老师都会给他讲很多知识,倪潇儒一直竖起耳朵,屏气静听老师的教诲,生怕漏掉一字。倪潇儒真够幸运的,遇上这么一位诲人不倦的老师。语文老师认为倪潇儒求知欲强,悟性好,因而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厚加培植。当倪潇儒在学习的方法上或学习习惯上出现负面倾向时,当他渴望获得更多知识的时,老师总会在这间稍显狭小的宿舍里,在那张古旧的写字台旁,象家庭教师那样,对他循循善诱地讲解,适时匡正他的负面倾向。在这里,倪潇儒领受了比别的同学更多的教诲和知识,可以说,他的很多知识就植根于这间狭小的宿舍里。倪潇儒一直牢记老师的话,按照老师的的指点去练习尝试,因而他的作文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作文功底亦愈发的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