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刘业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1分钟之后。时间用的很长,可是再睁开时,那震惊和疼痛已经云淡风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今天是来告诉我‘好消息’的吗?”他缓缓的说,声音淡然,如山间的流云。
“听吗?”
“你说我就听。”声音里几乎带着情人间才有的宠溺。
“当年那个雨夜,记得吗?”
刘业勋微微吊起了眉头,开始在记忆里翻找痕迹。
“我把那孩子放到了你宅子的门口。”
脑海里是鲜血淋漓的一片惨烈的模糊。
一个月大的孩子,被生生卸去了手脚,穿着被盗时的小衣服,破碎的放在篮子里。然后有人按了门铃。还在坐月子的妻子不等佣人开门,径自冲进了雨中,开了院门,看到地上的孩子,惨呼的抱进了怀里,他跟在她的身后,只看那婴儿青紫的脸色和苍白的嘴唇,已知道那条可怜的小生命没有“活气”了。可是他亦悲痛着,所以无力去阻止妻子的搂抱。
然后天空一声惨烈的霹雳,妻子如梦惊醒~孩子的温度有问题!妻子忙用手去探鼻息,一片冰凉,一手湿漉。
“不会的!不会的!”妻子发疯般的搂紧怀里的小东西,可是他不再醒来,不再会哭泣。用力一大,原本只是勉强塞到包衣里的小手就从袖管里掉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暴雨汲起的雨水中。
妻子一声惨呼,如毒物一般的抛开怀里的包衣,身子直挺挺的朝后摔倒。他在她的身后,及时的扶着了她的身子,可是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的再说不出一个字。
心里的震惊和疼痛如海浪没顶,无声无息。只能用力揽进偎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妻子,用手掌护住她的眼睛,不让这血腥残酷的画面再印入她的眉眼。
可是妻子不能接受,不肯相信,死命挣开了他的怀抱跌跌爬爬的又冲回那孩子的身边,伸手拾起那掉落的小手,解开孩子的包衣,想接回原处。可是包衣解开了,原本一直悲戚的声音却哑然而止。
他冲上前,欲去拉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是手指才握住了她的手臂处。一股冰冷的寒麻已奔窜至全身,再难动弹。
包衣里很干净,没有一丝的血渍,可是婴儿的四肢却被生生卸了下来,那裸露的骨骼甚至呈白色,肢体的断裂处用药物处理过,所以没有血色,可是那干煸的收口却比有血渍的还要触目惊心,那样纤细稚嫩的骨架,却用那样狰狞而可怖的残忍呈现着。
刘业勋只觉浑身控制不住的发颤,胃部一阵收缩,恐惧和悲伤搅扭着在身体里翻起巨浪,人已摔跌倒地,张嘴已把早些吃进的食物全吐了出来,胃部继续挤压着,挣扎着,吐无可吐,只能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干呕起来。
头顶上雷声轰鸣,电光凄厉,冷冷的雨象带冰的刀发狠的划过肌肤,身体里最后的温度都在流逝。
呆立在雨中的妻子,却在此刻慢慢弯下了腰腹,小心的把那只残破的小手轻轻的放在包衣里,安静的、细致的把婴儿四肢断裂的地方仔细的合拢,嘴巴里喃喃自语着,可是刘业勋已听不到任何一个字眼。终于四肢放好了位置,妻子开始慢慢的用包衣包裹那小小的身子,包好了不忘用包衣上的带子轻轻的、小心的扣起。转回头来,她温软的微笑:“业勋,我包的好吗?”
说完再也不理,抱着孩子直起身子,大步朝院子里走去,那小跑的步子,那前倾的上半身,似乎还在用最后的力量去为那逝去的生命遮一缕风挡一丝雨。
刘业勋痴然的回头看着那院门旁的篮子,雨水冲刷着,浸透了每一片竹缅,可是那浓重的血腥气味却只觉越来越重。一声惊吼般的霹雳闪过,远远的墙角处,他看到她半侧着湿透的身子冷冷看着自己微微浅笑……
幽晚的手温软而干燥,纤细的手指如青葱般柔嫩。刘业勋抽回了手指,她却固执的又去抓住。粉色的指甲一下一下的重复轻划着~一个口,一个贝,一个力。
“你说,我是你含在口中的宝贝。”
“你说,你要有力量才能保护我。”
幽晚专注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皱眉,看着他眼底没一丝疼痛,看着他抽动的嘴角含着的恐惧,看着他额角皱纹里一点一滴的苦涩和挣扎。她轻轻的、柔柔的笑着,恬静的、满足的欣赏着。
手指骤然一痛,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上用了力,手指如铁箍一般收缩着,连骨节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可是她眼底依旧是满满的笑意。
刘业勋你愤怒吗?
刘业勋你崩溃吗?
刘业勋你痛恨吗?
刘业勋你有没有一丝后悔曾经抛弃了我,给自己的一生惹上了灭顶的灾难?
捏吧!如果这是你愤怒的方式!如果这是你疼痛的方式!你尽管使力捏断这只手掌!你尽可以让它一寸一寸,一秒一秒感受你的悔恨和崩溃。
可是刘业勋却骤然放开了她的手,眼底是深邃的不见底的哀伤,象正在看一支美丽洁白的莲花残败在恶水腐烂之中。
“幽晚!我后悔了!”他安静的回视着她轻声的说,手指亦不再颤抖。
他看她终于不再有负疚,一直逃避着自己去恨她的理由,一直默默让自己只记住她的好,而一味忽略着她曾经对自己的伤害,可是这一刻却都放下了,原来真正去放下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立起身子,刘业勋伸手隔着桌子缓慢的拉住幽晚的手臂,然后顺着手臂滑到她的手腕。幽晚手指一凉,还没有更多的反应,他已拉住她的手腕把那凉意送进了自己的心窝。幽晚手上一颤,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间塞进了一枚无柄的细小刀锋。而那雪亮的寒芒已有大半刺进了他的心窝。
他高大的身子颓然倾倒,头颅跌在她的肩上,嘴唇贴住她的耳珠,他轻轻言语:
“我后悔在那个夏天遇到了你,我后悔自己曾经那么深刻的把你放在我的心底,我后悔在自己第一次招惹你的时候被你迷惑了心神追求过你……”血色已经从他的嘴角缓慢的溢出,而他凝睇她的目光是那么淡然,不再有恨,不再有愤怒,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眼便能看到心底~他对她只剩下悲悯!
一旁站立的看守已经冲了过来,看到幽晚手里的刀锋呆怔了半晌,居然没有勇气去拉开用刀锋连接的两人,狂奔拉开看守所的的铁门,大声开始叫唤其他看守的人。
幽晚还在笑,可是笑容已僵硬,刘业勋的每一句后悔象枚带毒的刺扎进了干涸的心窝,从裂缝里刺入脆弱。她一直想要他后悔,她一直想要他也疼痛,可是那阳光般璀璨的初遇却成了他后悔的开始。
他的血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她白色暗花的裙摆上,迅速染出艳色妖娆的蔓藤花枝。他和她纠缠了大半生,他和她彼此折磨了大半生却正如他所说的:
一切残忍由她开始,由他结束!
结束吗?
她愤声悲呼:“刘业勋!你不可以死!你欠我的那么多,你怎么可以用简单的死亡就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个雨夜的孩子,并不是你的儿子。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怎么让你的儿子受了我10年的精神折磨;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为了报复你,和你儿子的养父上了床;我还没有告诉你,我让你儿子的养父亲手在你儿子的面前杀了他的养母;我还没有告诉你……刘业勋……你不准睡!刘业勋……你听好了……刘业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为了让你更疼痛,更悔恨,又把儿子送回了你的身边;我还没有告诉你,你的儿子就是那个马上要死的耿于怀;我还没有告诉你,是我算准了你不会让花语留在耿于怀的身边,而撺掇着简风亦去娶花语,让你和你的儿子彻底的对立;刘业勋……”
人!
~不是丢了心就不会再痛了吗?
人!
~不是恨到了极致就不再有眼泪了吗?
可是幽晚只感觉心底的痛整体在这一刻完全地爆炸开去,把他炸成了碎末,亦把自己炸成了烟尘。
眼角酸涩着,悲痛和崩溃如海啸浪奔。
一滴埋在眼底最深的温软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到了嘴角,原来泪~是苦的!
刘业勋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时候,可是他知道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终于是成功了。他知道幽晚一定会在控制了全局的情况下,来见自己一面,亦知道她要让自己彻底的崩溃和痛苦肯定会在他的案子还没有审理的时候,想办法彻底的打倒他的意志。
可是她也许万万也想不到,他也会如她一般利用那段过往和柔软,反败为胜。对于“宅子存尸”的案子,他百口莫辩。因为能在如此的空隙间安排了人冲到自己的家里有目的的搜索,那么幽晚最少已经打通了很多必要的环节,这其中只怕简风亦手中的“私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有了这层缘故,就算那尸体有一张“幽晚”的脸,也不会有人去追究死的那个人是不是“幽晚”。
而让真正的“幽晚”可以成功的露出水面,搬上台面。除了动用“东靖盟”在政府和警界的关系抵住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幽晚逃无可逃,彻底曝光!
如何能让她走进自己的圈套里,又被反咬无法脱身呢?
这是难题!因为幽晚有绝对的主动权,而自己处在弱势,又是完全被动的状态。所以他只能赌,她利用了他的弱点,让他踩进了她的圈套,他当然也可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幽晚的“好消息”是这样的一个秘密。她恨他的抛弃恨了30年,可是居然也用了30年来如此报复。
耿于怀!
~居然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居然还没有死。
心里有股热浪在翻涌,身体上的疼痛压不住心底的激动,可是理智必须要去压制。特别是现在这样的状况。
幽晚要脱罪很难了,有人证,有物证,甚至还有动机。那把无柄的刀锋深入他心口的位置,常人在那样深度的刺伤下,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可是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他的心脏在右边,这是在无数次杀戮和重伤下偶然发现的。而这个秘密幽晚不知道,知道的人很有限,可是耿于怀在一次偶然的行动中知道了他这个秘密,所以耿于怀和他商量了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
而幽晚的确如预想的以高姿态来见了自己一面。
可是他倒下时,她脸上那苍白的颜色,那慌乱的眼神……
刘业勋闭起了眼睛,深深的呼吸,明明受伤的位置在左边,可是在呼吸间右边却比左边更痛。
~幽晚我要拔掉你所有的獠牙,因为还有一个秘密你不知道,我们不用如此憎恨的,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回头!只要停止一切,我们就有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