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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爷这才慌了,他在这两人手下栽了一次,似乎还要栽第二次。围观的众人也隐隐觉察不对,贤王脸上的笑收回去了,正神情复杂地打量着所向披靡的一人一虎。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漫天焚烧的火焰拦不住他们,韩老爷的驭鬼也拦不住他们。白虎跑动的身姿那么从容那么轻盈,犹如碾压一切的铁蹄,一对蓝眸之中凶光大盛,只眨眼功夫,他已来到韩老爷跟前。
“你、你这畜生--”
韩老爷的声音卡在半空中,他招出的驭鬼像纸片一样被韩琅击溃,这一回,已经没有青莲能护着他了。
淋淋鲜血在恐怖的咀嚼声里喷射而出,如烟花般升上天空。白虎一张嘴,一颗破碎的头颅滚落在地,韩老爷的身躯犹如麻袋般倒下,早已空无一物的脖颈上依然喷射着如浆的血注。人们都呆住了,白虎庞大的影子覆盖住了地面,就在这一刻,一轮弯月正好挂在对面的屋檐上。围观的众人从白虎身后看到了明媚的月色,那光辉衬着熊熊火焰,足叫人无法对视。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传来,地面震颤,宿鸟惊飞,全京城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面露惊疑。
直到白虎驮着韩琅踏过韩老爷的尸身,行至众多宾客面前时,他们才来得及大叫:“怎么回事?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混乱一片,都显得猝不及防,但贤王理智尚在,侍卫也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层层铁矛将白虎拦在前方,侍卫统领稳住心神大喝一声:“大胆妖孽惊扰殿下,务必将之格杀!”
白虎又是一声嘶吼,踏着地面烦躁地退了两步,似乎正在思索。他这两声吼叫,甚至惊动了城中守卫,府外已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原本寂静的街道再度灯火通明,无数居民跑出屋子,惊慌失措地站在街道上茫然四顾。
不能再拖了。韩琅紧紧地攥住白虎后颈的毛发,喝道:“先撤!”
白虎立刻响应,退后半步,纵身一跃。他撞开庭院的树木与假山,倒塌的沙石和飞舞的烟尘暂时阻挡了守卫的脚步,正当他们要逃出贤王府时,韩琅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四平八稳的呼唤:
“韩公子。”
是贤王的声音,韩琅在白虎背上回过头去,他脸上白骨依然,这一回头,把在场宾客都吓得抽了一口凉气。
贤王只悠悠地道:“这一局,仍是我赢了。”
京城近乎一半的居民都目睹了白虎狂奔而出的身姿。
他撞开了大门,踏碎了阻碍,身躯犹如猫一般轻盈,却又有着猛虎本身的破坏力。所至之处沙石碎木溅了一地,人们惊叫连连。韩琅在他背上被甩得晕头转向,好几次险些跌落下来。
出城以后,白虎才跑得平缓许多。韩琅已经在这过程中渐渐恢复了人身,只觉得浑身被汗水浸透,精疲力竭,几近晕厥。时至此刻,他仍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惊诧。或许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几乎是木讷地接受这个事实--贺一九并非人类,与他一样是个妖怪。
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此时这个事实仍悬在他心上,碰一下就跟触电似的,让他哆嗦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把头疲倦地向后仰去,双脚在白虎脊背两侧摇摇晃晃地垂挂着。白虎温暖的皮毛如温水一般包裹着他,令人舒心。白虎现在跑得很稳,令他生出一丝困意。不过现在还远远不到休息的时候,他用手揉了揉对方的脖颈,开口道:“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贺一九的声音稳稳地传来,“能去多远去多远吧。”
又沉默下来,周围只余金属般尖锐的风声,呼呼地刮过耳畔。视野里已经没有人为的建筑了,全是密密匝匝的枝叶。流水似的月光从大大小小的叶片缝隙里漏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物,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就像现在的视野一样,前方一片茫然,看不到路。可他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心情特别空,空得什么都没有,自由自在地随风飘摇,再也没有落地的那一刻。
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一切都到头了,跌入谷底了,再无翻身之路了,可好像也没有当初想得那么可怕。
他手一动,又贴到了柔软的毛皮,他干脆把自己的脸也埋进去,闭了眼,深深感受这种从未有过的体会。
原来贺一九也是妖么?
这念头出来,他的心又颤抖了一下,泛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又酥又涩。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他就坠入了一处孤单的黑暗,虽然旁边有人经过,也偶尔有几盏灯火驱散一些寒冷,可他依然感到茫然和无助。直到这一刻,忽然有人撕破了最后一层阻碍,站到他身边来了。
亏他以前还小心翼翼地瞒了这么久。
“我觉得啊……”韩琅叹了口气。
“什么?”
“自己真是个杞人忧天的傻子。”
他说的有些意义不明,不过他知道对方一定听懂了。
果然,贺一九回应道:“我也是。”
韩琅开始笑,像傻子一样吃吃地笑,不知什么时候就把眼泪笑出来了,又被他仓皇抹去。远处的京城灯火通明,依稀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人声。照他们今晚的闹法,估计连禁卫军都惊动了吧。
韩琅笑得更厉害了,连胃都开始一阵阵抽搐。在他神经质的笑声中贺一九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翻身站回地面,贺一九就在他面前重新化作人身,慢慢地向他走来,慢慢地用手摸了他的脸,接着粗暴地扯过了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
这一回,他们真的变成了两头不顾一切的野兽。仿佛劫后余生,仿佛自暴自弃,他们疯了似的撕咬对方,疯了似的纠缠,疯了似的冲撞。泥土和落叶磨痛了皮肤,但愈发唤醒了最原始的兽性。就连寒凉的夜风都吹不散体内的灼热,韩琅听见自己喉咙里粗重的喘息声,与对方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事,仿佛已经死过一回,什么廉耻自尊全部都抛开了。结束的那一刻韩琅只觉得脸上濡湿一片,用手一抹,全是泪。
贺一九静静地拥着他,发出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