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陷入重围、危在旦夕的这一刻,韩琅他们五人才刚刚抵达安平城郊。安平只是个县城,没有驻军,若不是有朝中官员逃窜到此,想必叛军压根不会理会这个弹丸之地。搜捕的大军一到,安平县令见情况不妙,当即倒戈。虽然没有彻底被战火波及,但京城失陷后一连十天,安平县内死气沉沉,人人自危。
此时距傍晚还有一个时辰,但天色已经一片昏黑,一如城中绝望的情景。大风刮个不停,吹得难民身上的脏斗篷如同蝙蝠的翅膀呼呼扇动。沈明归不想和他们共同行动,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早早就隐去身形消失不见。用他的话说,他暂时离开,等需要他时他再伺机提供帮助。
贺一九当时就啐了一口:“老子就说这人靠不住。”
现在他们四人都是难民打扮,为了以防万一,竹贞给每一个人都做了简单的易容。呼啸的寒风中,四人逐渐靠近前面的难民队伍。这里的人们疲累不堪地走着,知道他们靠近,也只是转一转那木愣愣的眼珠看了几眼。牛车吱吱嘎嘎的发出声响,孩子在车上哭,母亲却无心去哄,只顾着一步步朝安平县走去。然而等他们到达城下时,眼里的希望却渐渐熄灭了。
城门死闭,难民全被挡在门外,挤得满满当当。后头的人看不见前面,只能扯着嗓子问,前头的人咿里哇啦在和守卫争执,突然守卫抽出刀来,顿时把他们吓得不敢言语,委委屈屈地向后退开。
四面八方都有难民过来,拖儿带女,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有的还驾着车。他们不断涌向安平,又不断地被居于门外。人们犹如蚊蝇般闹哄哄地吵着嚷着,前头的消息终于被递到后面来,说是安平在搜寻叛党,没有通行令的一律不得入内。
他们也好意思管忠心耿耿的大臣叫做叛党。韩琅暗暗腹诽。然而其余的难民顾不得这么多,他们渐渐茫然地停下来,不知该逃往何处。放眼望去,视野可及之处的城墙下面全都挤满了或躺或坐的难民。四人没有在队伍里停留,寻了个安静地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肯定要先找通行令。”韩琅道。
“哪有这么容易,你没看到么,守卫全是眼生的,估计早被换了。”
“我可以进去。”竹贞言简意赅道。
韩琅拉住他,说一个人进去毫无意义,让他不要冲动。
阮平没说话,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四人临时找了个废弃的遮棚歇脚,韩琅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泥灰,忧心忡忡地望着城墙上猎猎飘扬的叛军旗帜。不到两刻钟,他们身边出现一个同样是难民打扮的人,他把阮平拉到角落,抹去手臂上的伪装,一个巽卦刺青历历在目。
“嚯,不愧是江湖头子。”贺一九小声对韩琅吹了声口哨。
那人递来两张通行令,然后道:“掌门,情况紧急,只能找到这么多。旁边有一辆鱼车还能再藏一个人,我最多只能带三人入内。”
四人相互对望,竹贞再度道:“你们用他的办法吧,我自己能进去。”
贺一九没好气道:“都说了不要冒险,你这小子听不懂么?”
没想到打断他的竟然是阮平:“让竹贞来吧,他的确可以。”
阮平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只能默默地住了口。鱼车窄小,能顺利藏身其中的只有韩琅,四人相约在竹贞家中碰头,话音刚落,竹贞猫着腰一溜烟蹿过,转瞬没了踪影。
“干这行的都跟耗子似的。”贺一九嘀咕了一句。
鱼车是专门给城中叛军送粮食的,现在里头装满了鲜鱼。韩琅刚进去就被浓烈的鱼腥臭熏了个跟头,然后货箱关闭,视野一边漆黑。滑溜溜的鱼鳞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就像无数条游走的蛇,带来令人不寒而栗的触感。韩琅闭了眼,只盼着赶紧进城,少受一点罪。
就在被鱼腥气熏得几欲作呕的时刻,他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个怪念头:要是换贺一九就在这儿,会不会把这些鱼都给吃了?
毕竟猫爱吃腥气的东西,老虎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被这个苦中作乐一般的念头逗笑了,忍不住微微地咧了咧嘴。突然身下的车子猛地一晃,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下一刻外头传来守卫趾高气昂的喝骂声,韩琅心中一沉,知道这是遇上盘查了,忍不住将手微微下移,摸到腰间的“凤不言”上。
幸好阮平找的人都不是平庸之辈,韩琅屏息凝神,听见他们对守卫说了一通阿谀奉承的话,还听见了银子稀里哗啦的撞击声。收了钱,守卫的态度好了许多,但是他还是把箱盖“哗”地揭开,光线透过密密麻麻的鲜鱼照射下来,眼前全是细小的光斑。韩琅蜷缩在角落里冷汗直冒,连呼吸都放得最低,只见一把佩刀伸进来搅了几下,最近的时候离他的肩膀只差几寸。
“行了,放他们走吧。”守卫的声音传来。
“多谢官差老爷!”
箱盖合上,车子又吱吱呀呀地行进起来,韩琅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就这样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终于到了地方,韩琅拨开满满当当的鱼爬了出来,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现在他浑身臭气熏天,狼狈不堪,倒和真正的难民没什么区别了。城中最不缺他这样的人,他混在吵吵嚷嚷的百姓当中,完全没有人注意他的存在。
天气还是阴沉沉的,明明是白天,到处却都点起了灯烛。他赶往竹贞家中,远远望了一眼就暗叫不妙。整条街上到处都有人巡逻,他们这地方选的太烂,贤王要抓韩琅和贺一九灭口,这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层层守卫?
只怪刚才没想到这一层,觉得有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落脚就行。现在算是坏了,韩琅左右四顾一圈,其他人都还没有到。他自己也不敢停留,尤其看到前面还有道录司的人以后,他只敢抽出小刀来沿途刻了几个记号。
也不知道这种最原始的方法能不能奏效。
此刻他没了主意,只好在街头游逛。街上人心惶惶,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这里的人们本收拾了细软准备逃跑,却没想到官差封了城,既不放人进也不放人出。于是他们全部聚集在街上,要么去鲜少开门的店铺争抢着买东西囤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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