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强盗（三）

;由于盗匪们都已经落了地，我再想将他们像靶子一样射杀已经基本不可能，所以我也只能尽力杀伤敌人，张弓搭箭，随意射向冲的最前的敌人，也只是试图迟滞他们的攻势。

    说时迟，那时快，很快战斗便已经全面展开。我们残存的不足十名护卫与盗匪们全面接触，几乎都是被人以众敌寡，加上大部分护卫事前便已经受伤，形势在顷刻间便变得危在旦夕。

    此刻我的弓箭几乎已经顾不得杀伤敌人，而是完全变成了支援的工具，哪里危急便向哪里射去。

    盗匪们自然不会放过我，我是第一个给他们造成了伤亡的人，而且现在又一直给他们增加麻烦，他们心下自然对我恨的咬牙切齿。尤其是山壁旁边现在还躺着的三具死状凄惨让我自己都为之胆寒的尸体，更是让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无比凶狠。

    几乎是在全面战斗展开的同一时间，盗匪们一面分出大部分人马与护卫们厮杀，一方面十几人便恶狠狠的向我径直扑来。而原本我身边的保护神王师傅此刻却有被刀疤脸牵制住了，我身边除了一把朴刀，已无其他。

    盗匪们如狼似虎，手里举着杀人利器，嘴里还嚷嚷着：『宰了这小杂种，给死了的弟兄报仇』。

    但我此刻已经不再如最初一般惊慌失措了，即使是十几个恶汉正在向我扑来。

    我已经被王师傅那一巴掌扇醒了，清醒的明白此刻的形势。所以，怕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奋力杀敌，极力求生。

    十几个向我扑来的盗匪在半路上便被我撂倒一个。而很明显的，在这个盗匪捂着脖子倒地的瞬间剩下的盗匪们都被我彻底激怒了。于是他们嘴里哇哇叫着更加凶狠的向我扑来。而事实上在此刻的距离下，我也只够时间射出刚刚的一箭。

    所以，盗匪们这次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向我杀来了，他们满心想着的都是怎样把我剁成碎片，这一点我从他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到。

    我能怎么办呢？我一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边已经一只手拿起了就放在我身旁的朴刀，同样让自己表情凶狠的瞪着那些向我冲来的盗匪。

    甚至，我直盯盯的盯着那个捂着脖子正倒下的盗匪的脖子，那里鲜艳的红色正肆意的涂抹它周遭的空间。我盯着那红色，眼睛也开始变得血红。

    然后，一声呐喊：『杀』。然后挥舞手里的兵器正对着盗匪们冲了上去。

    但那声『杀』却不是我喊出来的，冲上去的也不是我。

    我往旁边一看，才发现是那帮原本还在和商人们一起为马车转向的小伙计们，他们手里举着商队本来就有为他们配备的朴刀，带着满脸的恐惧向着那群虎狼迎了上去。

    这些小伙计们几乎都不会武功，他们在商队的职责只负责运送货物。商队为他们配备的武器也只是以备不时只需，几乎都只是当那是摆设。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有要用上这些武器的一天。

    但此刻，这些不通武功的小伙计们就这么挥舞着他们原本以为绝没可能用上的杀人工具冲上去了。而原本准备迎上去的我却反而愣在原地。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在刚刚遇袭时推了我一把提醒我射击盗匪的小伙计正冲我身边冲过去。他在冲过去的瞬间冲我大声喊道：『你先别上去，你再用弓箭射他几个，我们先去为你挡着』。

    都知道我的箭法好，我也知道我的箭法好。都知道我用弓箭能够起到的作用最大，我也知道我用弓箭能够起的作用最大。于是，为了给我多争取时间能多杀几个盗匪，也为后面正在准备逃生工具的商人们争取时间。这群一点武功也不懂，其中甚至有部分人是第一次拿起武器的小伙计们就这么冲了上去，向着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结局冲了上去。

    我咬着牙，眼里含着泪，放下了拿起的朴刀，又一次张弓搭箭。

    我的速度更快了，箭射出去的也越加狠辣了。

    不到三十个盗匪被不到二十来人的护卫和伙计们牵制着，被我用我的夺命箭联合牵制着，居然硬生生使原本会一触即溃的战斗变成了胶着。

    护卫们毕竟身有武功，虽然大部分有伤在身，但与数目几乎同等的盗匪们厮杀却也勉强还能维持。而小伙计们在我的弓箭支援下居然也愣生生与那十来名盗匪打的有声有色。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虽然我们仍然处于劣势，而且彻底败灭也只是迟早的事。但至少后来的十几名商人却有了可以脱险的机会。而事实上，护卫和小伙计们的拼死奋战也不过就是为了尽人事听天命争取能让这十几人逃走。

    或许有人会疑惑，莫非这些护卫和小伙计们都如此忠心么？生死关头竟然一心护卫这些商人，甚至不惜以死奋战。

    但是事实上其实之所以会这样并无关忠心。护卫和小伙计们的选择只不过是因为形势所逼，只能如此，而且这也是履行自己的义务。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无论是护卫还是小伙计逃出去都没有商人们脱逃的意义大。首先商人们本来就是雇主，雇佣护卫和伙计原本就有保护自己周全的意思，其次商人们脱离生天后可以对阵亡的护卫与伙计加以抚恤，不会使死者白死，死后亲人还无所依。

    后来我才知道，江湖上本就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针对我们此刻遇到的这种境况的。即，若是商队遇伏，形势危急，商队护卫和随行伙计都必须奋力死战，掩护雇主逃生。若雇主最终得免于死，逃回生天之后自得对死难者家属优待抚恤，以慰其灵。

    而在战况进入胶着状态的时候，商人们终于已经将排在车队后面的几辆马车上的货物都腾空，并且调转了方向。

    苏领队和两三个商人在第一辆马车上，焦急的看着战况。按照以往的经验，碰到这种商队留下货物只选择逃跑的情况，盗匪们都是会放弃追赶逃窜者而选择径自接收商队留下的货物。当然，前提是商队的人逃跑的速度够快，足以让盗匪们觉得追杀你们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由于盗匪们在向我们发动攻击之后自身也已经出现了人员伤亡，而且不止一个。光死在我手下的现在至少也有七八个了。所以，盗匪们很明显的也已经红了眼。

    虽然商人们已经将货物都丢弃在地上，甚至只是从车队里腾出了三辆马车逃跑，而将其他的十几辆车货都原封不动的丢给盗匪，很明显的是在暗示他们这算是买命钱的意思。但盗匪们却因为同伴的死而变得丝毫不通情理，这帮子杀红了眼的原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现在一心所想的就只是要怎么一个不留的干掉眼前这个商队的所有人。而且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想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果我们的性命。

    这一点我从他们死死咬住想要撤退的护卫和伙计们就可以看出来，而且这帮子杀红眼的盗匪中的眼睛里甚至都出现了一种渗人的癫狂之色，让他们如疯如魔。

    这样子下去形势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我们本身就处在劣势，无论是战斗素质或者战斗人数都差了盗匪们一截，所以战况越来越不利于我们。

    后面的苏领队和一众商人们看着这样的情况急得脸都快绿了，脸上的汗珠子哗啦啦的直往下淌。加上本来就是大热的天，这些观战的商人们倒好像比前面正在殊死搏杀的众人还要热一样，衣服都被汗水湿透。

    但虽然无比着急忧心，这些商人们却依然只是坐在马车上不动。

    但此刻不动不代表一直不动，其实在场的众人除了我这个一窍不通的新手，老江湖们都明白这是商人们对这些还在战斗牺牲的护卫伙计们最后的道义。

    一旦局势彻底失控，他们必定会毫不犹豫的驾车离去。但在这之前，他们还必须留下，只是为了尽可能的让可能多的一个人逃走。

    但所有正在跟盗匪们交战的人里，除了我，所有人都已经和盗匪咬成了胶着，而且几乎都是勉强支撑。

    虽然有我的弓箭支持，但我毕竟只有一个人。很快那些不懂武功的伙计们便首先已经伤亡了大半，虽然在我的弓箭支持下，他们也干掉了将近一半的与他们作战的盗匪。这些盗匪大多数都是在一边应付伙计们的拼死袭击一边提防我的弓箭的情况下无法两顾，或死于我手或死于伙计们之手的。

    而护卫们虽然比伙计们要好些，但情况也并不佳，基本上也只有将近一半的人还有战斗力，而他们的敌人的人数却仍在他们之上。加上我一直没空顾及他们那边，让他们处于被迅速消灭的状态之中。至于王师傅和刀疤脸之间的战斗，旁人几乎无法插手，但我细心一看，便也发现虽然王师傅和刀疤脸打的火热，也各自带了伤，但明显王师傅的伤要重于刀疤脸。

    『只要别让那小杂种逃了就行，那些商人不用管他们』刀疤脸似乎也注意到了商人们这边的动静，闪过王师傅一刀的同时大声向同伙们招呼着。

    我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心中痛骂，这王八蛋忒他妈阴险，这简直就是离间之计。一旦商人们因为他的这些话真的升起脱逃之心，自己逃跑。我和剩下的护卫伙计们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立刻剁成肉块。因为那时候就意味着我们最后一条退路都不再存在，而且我们竟是被自己为之奋战的人抛弃掉了，如此一来，留下的人定然会斗志全无。一旦没有了斗志，岂不就是离死不远？

    不过幸好苏领队并不是那种为了自己逃生而弃同伴生死而不顾的人，至少他会留下，对这些为他奋战的人尽到最后的道义。并且即使逃走，他也一定会捎带上我一起，因为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和盗匪们形成胶着，我逃生有望。虽然如果带上我，就意味着一路都会遭到盗匪们不断的追杀，因为我很明显已经是盗匪们的必杀目标。但即使是这样，以苏领队的为人，仍然是会带着我一起逃走的。即使带着我的代价，很可能是死。

    情况越来越危急，我们的战线即将崩溃。我方原本迎战的有近二十人，此刻已经只有不到十人。而二三十名盗匪们却也被消耗的只剩下不到十五人的战斗力，我估摸着这是这群盗匪们在选择袭击我们这支小商队之前再怎么也没想过的结果。

    我们剩下的不到十人里只有四人是有武功的护卫了，剩下的六人都是不通武功的商队伙计。

    而地方的十五人却都是久经战阵的好手，个个身怀武功，而且杀人如麻。

    在越来越明显的局势里，盗匪们的表现也变得越来越胸有成足起来，他们留下了六人继续对付那四名苟延残喘的护卫，又有四五个跟伙计们继续纠缠。剩下的人便一个个如狼似虎般一步步向我逼来。

    形势越来越明显，我们的战线也已经快维持不下去，回天乏术。王师傅咬咬牙，硬扛了刀疤脸的一记猛招，高声向后面的苏领队等人喊道。

    『苏领队，你们快走吧，有我们挡着这些贼人呢。领队，我们的家小就全靠诸位照顾了』，刚刚喊完托孤的话，似乎又突然记起似的，王师傅又是与刀疤脸一记凶狠的对拼，便忙又喊道，『对了，领队，劳烦你把那小子也带走』

    我知道王师傅嘴里的那小子是谁，苏领队也知道，刀疤脸也知道，所有的护卫们、伙计们、盗匪们、商人们也都知道。所以，护卫和伙计们拼着最后一口气试图为我这个唯一可以算在战斗人员内的又是战斗人员里唯一一个没有被盗匪们咬成胶着的『那小子』拼出一条生路。

    而盗匪们则个个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面对着护卫和伙计们的盗匪手里的攻击更加凶狠。而向我本来的盗匪们则个个咬牙切齿的尽全力的施展着自己的轻身功夫向我杀来。

    至于刀疤脸更狠，他一刀劈散了王师傅的一记攻招，毫不顾忌的回身向我的方向射来一只飞镖。其势如雷，让我原本正准备向我退却的身子不由得不停下来，然后立刻挥弓去挡。

    然后飞镖倒是被我挡住了，但我手里的弓却也啪的一声断成两截。于是，我顺手便抄起了一直便靠在身边的朴刀，向刚刚冲到我面前正一刀向我劈来的盗匪的刀挡去。

    当的一声，盗匪的攻势被我挡住了。但我也错过了最后的撤退机会。

    苏领队原本只是在我身后叫我快跑快跑的，现在也没有办法，只有咬咬牙一挥马鞭，带着商人们自行逃离。

    而我此刻也已经顾不得其他许多了。没了我的弓箭支持，六个伙计很快就都被杀倒在地。连同之前跟他们战斗的盗匪，将近十来名盗匪全向我围了过来。

    我手忙脚乱的支撑着，连苦笑的功夫都没有。却还在一边抵挡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悲叹了一声，莫非我的英雄路才刚刚踏出就要在此处终结吗？

    现实不由我想太多。苏领队和商人们驾着三辆马车先行撤了。而留下的人几乎都已经伤亡殆尽，向我围来的盗匪越来越多。

    而这些眼神凶狠，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的大汉们在围上我后，却突然开始放缓攻势，简直有点只围不攻的味道了。

    我心中一凉，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想法。这群孙子想要抓活的？

    然而我如果被他们活捉了的话，只怕下场会凄惨无比，顾不得我到时候会觉得死是件无比美好的事。

    于是，在他们一个个凶狠的看向我的带着残忍的目光里，我不由得又开始心怯了。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都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了。

    因为在几乎苏领队们刚刚冲出峡谷的同时，我们留下的人员里就基本上只有我和王师傅还能勉强抵抗着了。

    我还能站着抵抗的原因是因为盗匪们想要抓活的。而王师傅还能站着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刀疤脸盗匪和王师傅打出了火气，不让别人插手，就闷着劲想和王师傅单挑到底。

    盗匪们还剩下十四五人，他们把我围在中间，我徒劳的挥舞着手里的朴刀，用自己刚刚学了不到两个月的基本刀法胡乱应付着这些盗匪。

    可以说，这些围着我的盗匪里随便挑一个人的近身功夫都铁定在我之上，更何况现在他们这么多人把我围着。

    我几乎是绝望了，于是我甚至在心里想着我该怎么用一种最快的方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掉自己了。我绝望到了极点，心里怕极了可能会被这些盗匪活捉。

    可惜我的身上并没有匕首，不然的话我一刀插进自己的心窝子里，肯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死掉，免得如果被盗匪们活捉了还要受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盗匪们身上多带着刚刚才厮杀过后的鲜血，有些是他们自己的，有些是别人的溅在他们身上的。但不管这些血是谁的，看在我眼里，这些血所起到的作用都只是让这些盗匪的面目显得更加的狰狞。于是我只能更加徒劳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器。然后由着这群盗匪像猫玩老鼠一样玩我。

    他们想让我的精神崩溃，事实上我也确实快崩溃了。

    在这个已经充满了人的尸体和鲜血乃至于各种残肢内脏的血腥山谷，被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围在中间，他们的目标是活生生的剥了我的皮甚至可能更可怕。我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在这之前我的十六年的生命都是在安稳平逸的生活里度过的，我是为了梦想才出走离家到外面来的。我怎么能不崩溃。

    我被盗匪们围在中间，越来越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我甚至暗暗发誓，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的话，我醒来之后绝对会忘记我自幼为自己培养的英雄梦想，而安安稳稳的听从我父亲的意愿去考秀才和娶媳妇，那姑娘毕竟是我们全县闻名的美人呢，其实配我怎么都不算差了。

    于是，我在我生平的第一次战斗中，被敌人的凶残和满地的尸体残肢内脏给吓到几乎要崩溃。我只是徒劳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被那群围着我的豺狼像老鼠一样戏耍。一旦他们戏耍的没趣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把我狠狠的折磨到死，为他们的兄弟报仇。甚至我都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在心里有多么的为他们的兄弟感到不值，居然死在我这么一个明显是个江湖菜鸟的年轻小子的手里，多么可笑。

    我的生平第一次战斗，战绩不扉。我的生平第一次战斗，心惊胆寒。我的生平第一次战斗，我希望它是一场噩梦。我的生平第一次战斗，它几乎立刻湮灭了我十几年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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