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静默过后。
“怎么回事?”梁君白沉甸甸的一句话,让空气复又流动起来。
“他前天去的,昨天电话就拨不通了。”朱颜拉着南妩的手,像高中三年围操场兜圈子时候一样,手背风吹得很冷,“我给他同行的人打电话,再知道昨天原定四点结束采访任务,但他没有回旅馆,跟他一起失联的还有另外两个摄像大哥。”
梁君白抬手,拇指同食指捏在两道眉峰之间,往下压了一压。
朱颜拉紧行李箱,很平静的,手却用力的却似乎要嵌进行李箱的把手里。
她说,“我要找他回来。”
南妩望了眼检票口,伸手将她卷起的衣领抚平,“去吧。”
在朱颜绵长的记忆里,从年少起,她做许多事,总有人劝她不行,不可以,不好。
而南妩偏偏会说,行,可以,好。
这是她最喜欢南妩的地方。
朱颜想在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看一眼纳木错的雪,对于长在城里的女孩来说,纳木错远得像一场梦,所有人都笑她,你疯了,你还小。
当时南妩站在升旗杆下面跟她说,想去就想吧,可能你对纳木错的渴望,一辈子就那么几次,错过一次少一次。给我捡一块扎西寺门口的石头,我想放在鱼缸里。
所以她擅自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乘上去纳木错的火车。
老师问南妩,朱颜去哪儿了。
南妩站起来回答,她去纳木错完成她的成人礼。
南妩,也唯有南妩,能够理解这场十八岁成人礼的意义,人世倥偬,倏忽一过,而梦想不可负。
高二,朱颜和陈佑儒交往,南妩说,他不够英俊潇洒高大威猛,还不会打架。
朱颜反驳,会打架的都是莽夫。
南妩誊写完最后一句古诗,抬头看她说,不敢打架的,才是懦夫。
朱颜撇撇嘴,你不赞成我们在一起?
南妩摇头,合适,不合适,横竖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是哪个百分之五十,你不可能甘心。换做我,也不甘心。
后来,他们分手,又有人说,你看,早说你不应该跟他在一起,悲剧了吧。
南妩回头榨了杯苦瓜汁给她,靠在桌子前,什么都没说,她已经被苦出了眼泪。
朱颜想,如果南妩有孩子,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母亲。
她知道,朱颜从来不怕被粗粝的人生磕得头破血流,她想要做的事情有许多,在最适合完成它们的年纪里,没拿出矢志不渝的勇气,才是她最害怕的。
但凡退一步,就没有今天的朱颜。
所以她要去攀枝花,去找苏炳回来。
她想要问问苏炳,如果她愿意每次分给他半只烤鸡,有肉同吃,有苦同当,那他是不是可以考虑把这么温良恭俭的她娶回家。
无论死生,她要亲眼所见。
“注意安全,每天给我发条消息。”南妩松开朱颜的手。
陆续有人排队过安检,从他们身边往远处跑。
“这不是他第一次涉险,他一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野外生存能力很强。”梁君白声音稳而有力,像一只厚实的大手将一切焦躁不安的情绪暂时压了下去。
朱颜缓了一缓,然后问他,“有什么话要我带?”
梁君白考虑片刻时间,“你帮我转告苏炳,我只给他批十天外勤,逾期不回,扣一年奖金。”
朱颜点点头,提着行李转身面涌入人流中,须臾消失。
离开机场,梁君白驱车去报社,南妩则直接回家。
她洗了一把热水澡,坐到沙发里看新闻,电视台滚动播报着攀枝花六点五级地震的最新消息。
洗玩热水澡的身体渐渐陷入难以抗拒的疲惫,南妩只觉得眯了一会儿,醒来天已经黑下了。肩膀湿凉凉的,手指揩过去,是一身冷汗。
南妩抽张纸巾擦身体,其实她潜意识里,一颗心仍然是悬而不决。胸口憋着一口气,可她终究不是个习惯用歇斯底里表达情感的人。
这一点上,梁四先生跟她是一样的,甚至埋得更深。
她靠在厨房门边,南母听到动静,“醒了?”南母转过头,一愣,“没睡好?眼睛都红的。”
“嗯。”南妩不愿多说。
稍后,南母边剁菜,边道,“有空的时候,去医院复查下,让小梁陪你。”她目光落在砧板间,“你们结婚以后,总要计划生孩子的,查仔细点没坏处。医生的话你得记住,忌口的东西一样不能碰知道么?”
“我知道。”南妩静静看母亲做菜,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
电饭煲里飘来饭菜香味,南妩问,“妈,你烧了几样菜?我想打包给君白带些,他下飞机一定还没吃饭。”
“好好!”南母飞快从冰箱拿出一盒鸡翅,“等会,我再做个鸡翅。”
南父听见她要去找梁君白,捧着茶壶到厨房,“小梁公司拍的汉武盛世是真好看,可惜下映了,你帮问问,他有没有碟。下个月街道里搞活动,我想带张碟放给他们看看。”
南母笑他,“你爸老跟居委会的那些人说,汉武盛世是他女婿拍的,生怕别人没看过。”
南妩在桌前打包饭菜,轻声说,“好,我呆会儿问他。”
等南妩离开家门,南父啜着茶从窗台往下望,“女儿是不是跟小梁吵架了,情绪不高嘛。”
“又胡说,吵架还给带热饭热菜?”梁母脱下围兜,“别看了,吃饭吧。”
半小时后,南妩下了出租车。她有梁君白家的钥匙,先扣两下门,便直接开门进屋了。
梁君白闻听到动静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他还穿着今早的衣服,没有换。
“您的外卖到了。”南妩朝他淡淡的笑。
梁君白搁下手机,接走她两袋吃食,也微微勾唇。
手机屏幕微微发着光,南妩瞥过一眼,手机正在拨号中,上面赫然显示着苏炳的名字。
想来梁君白已经拨了好几个电话给他,都没接通。
“朱颜下飞机了,就刚刚。”
梁君白装盘的手指曲了下,“难为她了。”他声音依旧平静得似有穿透力,从灯光里缓缓坠下。
“你也急,只是不形于色。”南妩递碗予他,“现在唯独你稳住了,才能给其余人希望,所以你连一丝慌张都不会表现出来。”南妩看他一眼,“刚到家,还没洗澡吧?”
梁君白沉默着摆放碗筷,他微微挽着袖子,腕表在昏黄光线里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少顷,他说,“我认识苏炳这些年,对他的危险规避能力是有信心的。倒是朱颜,她冷静得出乎我的意料。”
南妩端着菜,指尖被饭盒温度烫了下,“她心里越着急,面上就越冷静,等她急疯了,你再看她,不闹不疯魔了,跟淑女也没两样。”饭盒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响,“每个人表达情绪的模式都不一样,要朱颜这样一年里头有三百六十四天是在瞎乐呵的女孩,忽然一天沉默了,她其实有多难过。”
平静的后头,是拍打着暗礁的激流,以倾覆之势,一往无前。
人有多脆弱,就有多坚强。
不动声色的就崩溃了,或者咬紧牙关的活。
朱颜是后者。
饭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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