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 龃龉

    到了秋末，泊菡的身子已显，人也有些肿肿的，原来雪白的面庞上还生了些孕斑。大姐泊莲见到后，给了她一支药膏擦脸，慢慢孕斑淡了一些。只是药膏用得很快，泊菡只好腆着肚子，到泊莲所在的广慈医院再拿一支。姐妹俩说了一会子话，泊莲又忙起来，泊菡便告辞走了，看看手腕上的坤表，时间还早，心想不如去楚舜的店里坐坐，等他下班，俩人一起回家。

    三轮车停在了电器行的对面，那里有一家水果摊，新到的福建芦柑很好。泊菡捡了几个，摊主用牛皮纸袋包好，又拿细纸绳仔细地捆牢了，交给她，泊菡付了钱，就准备过街。

    抬眼一望，却看见楚舜正走出店门送客，客人是个时髦的妇人，披着貉绒的披肩，紫红格子旗袍，烫着时下流行的波浪长发，长眉入鬓，俏脸生春，和楚舜热烈地说着话，看得出两人之间的熟络。泊菡本来也不在意，右脚正打算迈下路牙，却突然灵光闪现，知道了那妇人是谁。

    泊菡心里扑扑地跳起来，赶紧闪到一旁的弄堂里，隐着身形瞧他俩，才发现楚舜根本不是送她，而是接了店员递过来的文件袋，和那妇人一起坐上了三轮车，离开了店铺。车子开动的时候，楚舜的目光似乎扫向泊菡这边，唬得她立刻缩了几步。

    心里平定了半天，方走出弄堂，过街走到电器行，店员抬头看见是她，呼了一声：“老板娘，不巧了，老板出去谈事了！”

    泊菡只好装得平静自如：“他和哪个出去了？”

    “项小姐啊。”

    “项小姐常常过来吗？”

    “嗯，过去来过几趟，最近伊从美国回来，来得比较多。”店员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算账。

    泊菡怅怅地回到家里，匆匆和婆婆打了招呼就上了楼，晚上也吃不下几口。而楚舜，却是在晚饭之后，才微醺着到家。

    泊菡给他端水洗脸揩手，一时脸上闷闷的，楚太太看见了，态度平静，拉着她说：“楚舜辛苦一天，就算没有早点回家，你也不要给他脸色看。”

    泊菡在婆婆这里受了委屈，还得噙住眼泪，将温热的毛巾递给楚舜，而他笑咪咪地接了，又想去握一下泊菡的手。泊菡拂开他，可眼泪再也没法忍住，扑簌簌地滚下来。

    楚舜这才惊觉妻子从他回来就一直脸色沉闷，原以为是嫌自己回来迟了——他何尝不明白妻子每个白天都是在盼他早点回来这样的心情里度过的，何尝不明白家里枯燥禁锢乏味的生活是妻子捱不了的。但他从没有看见泊菡这样失了分寸，当着姆妈她们的面，就这样给自己的脸色看的。

    趁着泊菡去倒洗脸水，楚太太叫住楚舜，态度平静坚决：“舜儿，你可不能太惯着她，那样对你对她都不好。”楚舜凝神想着，目光却一直跟随着泊菡，看着她一件件地料理好手中的事，黯然地上了楼。

    “就因为你太爱她宠她，她就越发地只顾着自己的性子。这样的媳妇，姆妈怎么能放心她会照顾好你呢……”楚太太压低声音，轻轻地叹息。

    楚舜沉默不语，内心却波澜起伏，原来准备告诉大家的好消息也失去了说出来的兴致。但他还是磨着自己的性子，在书房里呆到十点，伺候楚太太吃了药，安歇好了才上楼回房。

    自己的房间一灯荧然，泊菡已经入睡。楚舜轻着手脚来到床前，看着妻子娇好的容颜，只见她低垂着密密长长的睫毛，眉尖轻簇，新生的几点斑痕，像小小的精灵那样吻在颧颊之上，小巧精致的鼻尖下，红红的樱唇绽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妩媚曲线。他的内心顿时融化成春水，他为什么不能爱她宠她呢？为什么总得在姆妈面前收藏好对她的爱意，对她只能像正常的家人那样呢？！把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满腹惆怅的小妇人的那个人，不正是自己吗？

    “菡，我爱你。”他在心里轻轻地念道。“等我把杭州的工厂建好，我一定带你去杭州，就我们两个……不，还有我们的囡囡。你知道吗？西湖的风景很美，绿柳如丝，行人如织。可我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因为，这么好的风景，我想有一天，能和你一起慢慢看……”

    泊菡轻簇的眉头跳动了几下，似乎梦中也有什么让她不能安心，一颗晶莹的眼珠像流星一样滑过面颊，让楚舜忍不住伸手为她轻轻地拭去。

    楚舜的动作虽然轻柔，却还是惊醒了梦中的泊菡，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昏黄的灯光下，自己的丈夫眉头微锁，眼里却满是怜惜地望向她，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刚刚在自己脑海中的，不过是一场梦魇。可这梦境又太过真切，以至于醒来的她，内心还在深深作痛……

    “菡，是不是做梦了？”楚舜的声音温和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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