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通过自身的拼搏努力,以此来改变家庭的生活状况——我热情高涨地干,没死没活地干。因为国家一次次地给了农民好政策,想让农民富起来,只要你够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可是,我完全错了,那些都是狗屁的东西,是糊弄傻子的,是骗小孩子的。当有一天我睡醒后,不再迷迷糊糊地明白过味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我老了,不再年轻有活力了,我的腿脚变得越来越慢地厌弃了我,懈怠了,不给力了;我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散地嫌弃了我,昏花了,不聚神了。它们同你的妈妈一样,都离我渐行渐远了——想来这世上所有地一切的东西,都跟婊的子一样,没有从一而终的。”说的有些激动了,“就连头发与皮屑这些东西,也都背叛的背叛,离弃的离弃,不是翻脸了,就是跑光了……”
父亲神情暗伤了起来,泪水悄无声息地继续往下落:“我不怕吃苦,吃苦耐劳是咱们这个家族的本色;我也不怕流汗,流汗是作为一个农民所具备地最起码的东西。可你再会吃苦,再会流汗,所得到的回报,与它们是一点边都不沾的,是根本不成正比的。生活就这样愚弄了我,我不知道我的全部劳动都为谁劳动了,也不知道我的全部汗水都为谁汗水了。我的青春为谁青春岁月了呢?我的激情为谁激情燃烧了呢?我的所有的奋斗呢?我的所有的付出呢?它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呢?现在我前前后后地望了一眼,它们都跳进了火炕,都张进了大海——都青春激情着地死去了,都为别人死去了,都为别人做奉献了——活着没有一个是为我活着的,死去也没有一个是为我死去的。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大傻瓜,傻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傻到,激情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激情着。后悔有什么用呢?干巴巴流着大把大把的后悔泪水,又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呢?”他指一指屋里和屋外,“你也看见了,咱们家没有一点起色,反而一年不如一年了,”他萎靡般地缩小了声音,“我现在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连你的妈妈都没有守住,跟着有钱的人跑了。你妈妈啊,是你爷爷给我张罗娶的。可按照咱家的现状,我有心再给你找个妈妈,却根本没有那个力量了,是想都不敢想的。”说到此处,他伤心地把眼睛一闭,浑浊的泪水,小河流水一般往下滑落。
过了一会,父亲重新睁开了眼睛,把手向孩子伸过来。被打怕了的儿子,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双手抱在了头上。
父亲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怪罪的意思,径直把手伸过去,用满是老茧地那只黑黑的手,心疼地摸着孩子的脑袋,又放在脸上心疼地摸了摸。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咳声:“现在爸活明白了,也活清醒了,不读书是一点出路都没有的。只可惜太迟了,刚刚明白,刚刚清楚,人就老了,就完蛋了。我是不能从头再来了,也不能从头再活了,可你不一样,你不能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走祖辈父辈的老路了。这条路子走不通,是没有任何出路的。走到最后,不是掉到火炕里,就是掉进大海里,是会死人的。即使能够癞癞巴巴地活着,也是在极度的奔波劳碌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挣扎着,在极度地贫穷痛苦中,紧紧巴巴地郁闷地活着——这也是我一直逼着你努力学习的原因。”
父亲望着儿子,声音高了起来,充满了憧憬与希望:“我是代表祖祖辈辈的人,渴望你走出庄稼地的,也是代表祖祖辈辈的人,盼望你能够出人头地的,渴望盼望着你能为祖上争光。只要把书读好了,咱们的家族就有希望了,你老爸活着,也就有奔头了。你努力地搞着,努力地优秀着,老爸干什么才有信心,才有奔头,也有干劲。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别说种地了,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拉着孩子的双手,语重心长起来,“现在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也看不明白。听爸的,把书读好了,你的一生也就什么都不愁了。坐在那里,躺在那里,也就动动笔,动动嘴,什么东西都来了。你知道吗?城里那些当官的,哪个不住着大大的房子,坐着高级的轿车,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被人伺候着。难道你你不想过他们的那种表面是奴仆,实际却是老爷的生活吗?难道你还要像我这样,过着明里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实则却是白白养活他们,被他们用鞭子赶着的做驴做马的日子吗?”说着,他又来了激动劲,那双手又在空中乱舞了起来,吓得孩子连连地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