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天过去,秋去冬来,转眼大半年又过去。
每年到此时,周寒便抽不出多少时候读书。家中生意他虽然插手不多,但打去年过了十八岁生日,父亲已经将京中这一块交由他打点着。年下京中的粮行与盐场送来的账本要一一过目然后封账,还要打点着京中盐运使的关系,更别提亲戚朋友处的往来礼品年货。虽然已经是第二年了,但诸事繁杂,仍是叫他百般忙乱。
焦头烂额中忽然想起祖母之前写信来,嘱咐他赶在小年前去西山香积寺中上香并添些香油钱,只好偷得半日闲空,这日午后吃过饭,乘着马车往西山去了。
谁知天公不作美,快到山顶时,半阴半晴的天色忽然一暗,飘起了雪花。
既来之则安之,周寒虽心中无奈,仍到了寺中先去方丈室中问候过方丈,奉上香油钱。又耐着心与热情的老方丈论了会佛法。
等出来到寺中上香礼佛时,外头雪花飘得鹅毛般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花。
人不留人天留人。
老方丈做事周到,已安置人将寺后小院子打点了出来,点上碳炉,预备好了被褥。周寒无奈,只得留宿一宿。
次日清晨天色晴好,山间一片银装素裹,雪色映着日光熠熠生辉。周寒近来忙于事务久未出门,见此美景,也忍不住信步踱出寺庙来赏雪。
山间寒风微微,日光一片金灿。
周寒裹着玄色貂氅,静静立在寺后旷远的山林的小路上,望着远处黛青色山峦起伏,林间雪花簌簌,呼吸之间肺腑之中一片冰凉的清爽,叫人忍不住精神为之一振。
他心中泛起微微喜悦,记得此处往下应有一处竹林,林中有处竹亭,往南看视野开阔,又背着山风,正是赏雪的好去处,便顺着小路缓步往山下走去。渐行渐远,身上也暖了起来,口中呼出的热气几乎将围在颈间厚重的狐狸毛领也都打湿了。
眼看着竹亭就在眼前,却忽然从林间小路出现一个人影,沿着小路越来越近。
这么大早,太阳刚出来不久,又有大雪封山,怎会有人上山来?
周寒停住脚步往下看,却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形,裹着银白毛皮衣裳,垂脸看着山路,娇喘吁吁,一步一步往山上走来。从周寒这里,只看到来人头顶一只温润的白玉发簪,越走越近,渐渐看清了这姑娘秀气长眉水湛双目,和一点好看的尖下巴。
斯景斯人,看的周寒不由的心中忖道:若非自己不信鬼神,只怕要怀疑这忽然从山中冒出来的美貌姑娘是山间的精怪。
他不由自主的摇摇头,暗嘲自己的胡思乱想,眼见姑娘走近了,便小心侧开身去,为她让出窄窄的小路。山间雪厚路滑,那姑娘一直低头垂眼小心看着脚下山路,直到近前了都没有抬头发现他。待隔得三五步远,周寒轻咳一声,原意是提醒一声她,谁知那姑娘听到动静一抬头,被唬的“哎哟”一声,脚下一趔趄便往地上一滑。
周寒一惊,唯恐她沿着山路滑落下去,一时顾不上礼数,三两步迈下台阶敏捷伸手捞住她乱抓的手腕,另只手扶住她的手肘,弯腰用力一提,便将她扶起来往地上稳住,才沉住声问道:
“伤着没有?”
话音刚落,觉察手指尖一点温热,应是刚才不小心触到了姑娘的手腕,耳梢不由得一热。
那姑娘也是敏捷警醒,站住了脚先抽回手去,利索一整理身上衣裳头簪,抬头警惕的看他一眼,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低头弯腰微微行个礼,低低道了声谢:
“不曾伤着……多谢这位兄台相助。”
然后脚步飞快越过周寒身边,沿着小路的石阶便往山上去了。
只是她抬眼的瞬间,周寒却是一愣:好熟悉的一双美目,不知这姑娘是在哪里见过!
此时若贸然开口相问或者追上去,未免显得太过轻佻。
周寒只好静立在原地看她一路走远,心中一时怅然若失。
直到人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雪林中,周寒仍想着那双深如幽潭的双眸。脑海中一时像走马灯一般,心中忽的一恍将眼前人与从前的记忆对上:这双眼,这五官,这副身量,岂不就是玉佛的主人,那位方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