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起浪了

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既然一部引擎不足敷用，那么再加上一部不就够了嘛！于是“震电”21型闪亮登场。而它的外观从各种意义上都酷似地球的米格19。

    ……其实也不是那么闪亮——喷射引擎对扶桑的航空工业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新鲜事物，产量当然上不去，而且因为工艺上的问题，中岛公司提供的引擎四台里面就有三台是废品。引擎的产量成为了限制生产进程的瓶颈，而“震电”21型改为双发之后，引擎的产量却没有实质性提升，等于能够生产的飞机又打了对折，这个瓶颈就更显得窄了。

    经过了十分辛苦的工作之后，震电21也才生产出来两架试做机，其中一架还是做静力实验用的——这都不是能够投入量产的型号。崛越二郎不眠不休地工作，每天都组织技术人员开会进行攻关，为进一步的改进和投入使用进行努力——扶桑人特有的工作狂精神这个时候往往会排上很大的用场！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灵了，崛越发现：不知为什么，每天叫的人总是来不齐，叫来的人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不理解为什么设计师会不专注于自己的作品，而有人是这样告知他的：

    “实不相瞒，依在下的浅见：我等现在面临最为急迫的问题，并非是完成震电21的改进。最近江户发生的事情实在叫人心神不宁，名古屋虽然还安泰，可是大家心里已经在犯嘀咕了，政权更迭这样蹊跷，我们现在究竟是在为谁制造飞机都不能确定……”

    “我们不是军人，”崛越二郎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也不是军火商……不管是谁上台，我们只是要设计飞机而已——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对方张了张嘴唇，但是最终说道：“不……没有了。”

    飞行是一个梦，一个美梦——不管有没有人订购飞机，自己总是要把这个梦做下去的。崛越打定这样的主意。226兵变，天皇易位，陆海军分裂，内地与满洲对立——这些事情似乎远在天边，完全没有影响到崛越的工作。他不过是在做梦，谁会贸然闯进别人的梦里去呢？

    还真有——而且还是坐着卡车闯进来的：四月一日愚人节，早上上班时分，一伙汉子分乘七八辆卡车冲了进来，这些人个个都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戴着红袖标，有的手里拿着步枪，有的端着短枪——打头的车上甚至还驾着一挺苏联机枪。崛越看着车队从自己身边开过，还在发愣：

    “这下我们就有汽车拉飞机了吗？……”

    但是三菱飞机公司的工人却不这么想，他们欢呼道：

    “是丰田的同志吗？丰田的同志来支援我们了吗？”

    坐在丰田kb卡车后槽上的汽车工人向航空工人们挥手：

    “是！我们是丰田来的！我们带来了武器！三菱的同志们一起干吧！”

    秩序井然的厂区顿时沸腾了起来：工人们纷纷变魔术一般戴上了红袖标，集合起来像军队一样列队开进。大大的红旗被打了出来，插在厂房楼顶，崛越二郎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四周都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风景：

    “为什么……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不工作……”

    “把那东西拉出来！”一群人在车间外嚷道。

    崛越感觉自己麻木的精神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那是停着“震电”21原型机的车间……

    他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却看到了让他心碎的一幕：工人们用铁链把飞机的起落架随便一栓，然后便粗暴地用卡车把它往外拽——还没拉出门时，飞机一边的机翼就撞在墙壁上，失去了平衡，翅膀着地地被拖行着，但是工人们毫不在意，仍然像是拖着一条濒死的老狗一样全力拖动着。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要把飞机怎么样？！”急红眼的崛越大声叫嚷，但是他实在没法排开人群去解救自己的梦想，周围的工人似乎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把这堆废铁烧了！”

    “每天卖力居然就是为了生产这种垃圾，想想都难受！”

    “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东西了！！”

    对三菱工厂那些饥寒交迫的工人来说，飞行不是梦想，“震电”21也不是美梦，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些蝼蚁，每日拼命地完成巨量的工作，养肥了一些张牙舞爪的怪兽，而蝼蚁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饿死在阴暗的角落里面。美丽的飞机象征着令人作呕的剩余价值，它的每条焊缝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等等！这不是你们的心血吗？这不是智慧和辛劳的结晶吗？‘震电’21是世界领先水平的飞机，你们不能这样……”

    “别担心，崛越技师。”一只粗糙的大手搭在他肩膀上，对方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友好，但是万幸，还算克制，“等扶桑成了人民的国度，会有真正先进的飞机让我们来生产的。至于这种拙劣的伪物，这种抄袭品……”

    崛越的嘴唇在颤抖——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

    “借鉴！这是借鉴！——设计师的事情能叫抄吗？！——你们这些没有梦想的蠢人！焚琴煮鹤的傻瓜！造粪机器！没用处的渣滓！……”

    推搡中，崛越二郎的眼镜掉在了地上，随即被无数只脚踏得粉碎，因为如此，他没能看见“震电”21是如何被泼上汽油，点火烧成一团扭曲的残骸的。还不等火焰彻底熄灭，工人们就开来了推土机。在欢呼声和叫嚷声中，唯一一架能够飞起来的“震电”21被推下了崖岸——崖岸下方，巨浪拍卷着礁石，仿佛在宣泄积怨已久的愤怒。

    自己最后的作品消失之前，崛越二郎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似乎想要潸然泪下。但是不到一秒钟，他的表情就立即恢复了平静：这不是他的错，这不是“震电”的错，这不是梦想的错……

    “飞机是被诅咒的美梦，会被天空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这样下结论。

    ……但是不对啊——吞噬它的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