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皱眉早就上来了。哪怕是养尊处优吧,但那一个个的心里都不是闲的住的主儿,挺显老的。这么一张老脸偏偏没胡子了,再加上府里都是那种有资格用太监伺候的那种,这猛的一瞧,再跟他们身边伺候的老太监一对比。得!真没多大差别。
人都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放在如今也是如此。不是那种年岁实在大的,那些朝臣其实都跟着四爷的喜好再走。
连三爷五爷这样的都不能例外,可林平却是个例外。
要是不深想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但要是真仔细琢磨,他这种不看皇上喜好的人,可以说是不逢迎,但也可以说,他在心里其实对四爷是缺少最基本的敬畏的。
这是人的潜意识的东西,外因是改变不了多少。
所以林雨桐看向此人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打量。
林平先是眯了眯眼睛,好像在适应光线,然后在慢慢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三个人,继而露出愕然之色。再下来才是惶恐,嘴里呜呜有声。
林雨桐摆手,“叫他说话。”
口里被塞着白棉布这时候被人拔了出去,他狠狠的吸了两口气,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见没有再放开他的意思,这才道:“臣叩见皇后娘娘,见过四阿哥四福晋。”
弘历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听他口称臣子,想来这事哪个犯官呢?跟自己真没什么关系吧。他不确定的看向林雨桐。
林雨桐看向林平,“你倒是好眼力。”
林平瞧了弘历一眼,“臣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的金面,但是四阿哥臣还是远远的见过几回的。能坐在四阿哥的上首,又是这样的气度,臣就是再愚钝,也知道是皇后娘娘当面。当不得娘娘夸奖。”
林雨桐倒是觉得这个林平可不是像董小宛打听来的那般普通。到了这个境地没有慌张没有多问,还能思路清晰侃侃而谈,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至少这样的心理素质,不多见。
林雨桐轻笑一声,“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林平摇摇头,“臣不知。”然后头就垂下去了,半点也没有要多问的意思。
“不好奇?”林雨桐看着林平,嘴里闻着,眼睛却盯着他,连他身体的每个微小的动作都不放过。果然见他的脚尖绷直了。要是没猜错,这是时候,他的脚趾一定紧紧的扣着地面,缓解紧张的情绪。
林平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
弘历的眼睛就眯起来了,这个人不对!不管是谁,在明知道上面坐的是皇后,边上做的是皇阿哥的时候,也会惶恐也会紧张。像是他这样的,恰恰说明他心里有谱!他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带到这里的。
“皇额娘……”弘历看向林雨桐,想问一声,这是谁。至少得叫自己知道这是何方神圣吧。要不然这云里雾里的,说的都是些什么。
林雨桐不等他问完,就直接点名身份,“林平。你身边那个高氏身边的婢女红花的父亲林平,詹事府少詹事!”
弘历心里一跳,想起那个眉间一颗艳丽的胭脂痣的姑娘来。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林平眼观鼻鼻观心,提起红花这个名字,他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的。
林雨桐轻笑一声,“……怎么?觉得做的天衣无缝,没人能知道你们暗地里都干了什么勾当?”
林平低着头,脸埋在胸前,不叫人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带着几分生硬,“臣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臣的女儿遭遇劫难,臣白发人送黑发人,臣本就是苦主,怎么听着娘娘的意思,竟是臣的不是了。另外,恕臣直言,臣乃朝廷命官,缉拿审问都不是娘娘可干预的事情……”
犯将了一军回来。
这下林雨桐真笑了,“看来你也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心里承受能力不错,就是太桀骜了,或者说是被改造的太好了……”对皇家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培养他的人给他的洗脑算是成功的。已经到了悍不畏死的程度了。
她带着几分戏谑的道:“我真替你背后的人感到失望。你知道能安排你这么一个清白干净的身份,有多么不容易吗?你十年寒窗顺利的进入官场,想来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吧。十几年的时间,能顺利的到了四品,这一步步的,背后不知道多少人为了把你送到如今的位子而忙碌。还有这个在别人眼里是鸡肋的少詹事,只怕也是你们苦心谋来的。你们图的不是眼下,而是将来。如此苦心孤诣送你走到今日,你可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
林平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又猛地垂下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雨桐不再废话,“将他的嘴堵上……”然后朝屏风后面一指。
屏风后面是一间内室,林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抬起头朝林雨桐看过来,还没得到答案呢,眼前就一黑,黑布罩从上而下,将他遮挡了个严实。
等人拉下去了,董小宛不用林雨桐吩咐就走了出去,紧跟着又一人被押了上来,看衣着是个女人,带着低低的哭泣声,等黑布罩拿来,露出一张脸的时候,富察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这不就是那个方氏吗?就是再傻,听皇后娘娘刚才的话头,也已经猜出个大概来了。这些人的身份不简单,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叫红花的婢女也有问题呢。这些人混到自家爷身边又是为什么呢?想到前两天刚弄回来那些来历不明的金子,富察氏手心里都是汗。
方氏的表现可比林平可圈可点多了,她先是惧怕,等看到是林雨桐和富察氏的时候是愕然,然后是惊喜,再然后是迷茫,最后就带着几分畏惧和不解的怯怯的瞧着林雨桐,语气也带着几分试探,“皇后娘娘?是您吗?”
她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开,急忙问道,“娘娘,臣妾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说着,就又露出几分恍然来,“是!臣妾有罪!臣妾认罪!臣妾不该叫女儿进宫,臣妾不该……不该在宫宴上就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这都是臣妾的错,跟我们家老爷没有干系,他并不知晓这些……”
林雨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方氏,“把你配给林平,倒是委屈你了。”
方氏面色一僵,继而又赔笑,“娘娘怎么说起这个……老爷虽然出身寒门,但自己上进。臣妾这没有娘家之人,这些人他也没有错待……”
“没有吗?”林雨桐反问一句,“那你府上那五个姨娘是哪里来的?还有六七个通房丫头?”
方氏的面色几乎成了僵硬的,“好歹是官宦人家,体面总是要有的……这是臣妾愿意的。”
“是吗?”林雨桐将脸上的笑意一收,“要是愿意,你何至于给他下了绝育药呢?”
没错,就是绝育药!刚才林平一带上来,林雨桐就闻见他身上一股子药味。大部分都是安神汤剂里所用的药材,只多出了两样来,轻微的很,但长期服用,再精壮的男人也休想再叫女人有孕。这要是不嫉妒,两人要只是合作的关系,又何至于此?
方氏眼睛一眯,紧跟着又摇头,“不知道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绝育药?臣妾管理后院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叫他们闹幺蛾子……”
“方氏……”林雨桐不想听她狡辩,笑道:“你比林平更不容易。你要比他更听话,因为你更惦记你的一双儿女……都是做娘的人,这个心情我能理解。”
方氏脸一白,脸上的镇定之色再也维持不住,然后呵呵笑了起来,声音却带着哭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么不行……可我不能不听……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早就被抱走了……”
正说着,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呜’声,方氏打住话头,朝后看去。
林雨桐招手,“把人带出去吧。”
林平被带出来的时候布罩已经拿开了,也没人捂着他的嘴,他一出来抬脚就踹方氏,“蠢妇!”
一个窝心脚直接将方氏连人带椅子的给踹倒了。
“放肆!”弘历蹭一下站起来,呵斥几个护卫,“把人给看好了。”
护卫当然心里都有数,不放着林平来这一下,不把方氏给惹恼了,方氏怎么会将肚子的东西往出倒。
方氏被护卫扶起来,张口就唾了林平一口,“你又是什么腌臜东西?!”
林雨桐这才露出几分似笑非笑来,“请两位坐下,咱们可以慢慢的说。”
方氏噗通一声跪下,“娘娘,我可以什么都说,只求一点,求您若是能查到我一双儿女的下落,请千万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是无辜的,生下来就没选择的余地……”
林雨桐也坐正了,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只要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留一条命又何妨,你起来说话吧。”
董小宛过去亲自将人扶起来,还将她身上的绳索给揭开了。
林平张口要骂,被护卫眼疾手快的塞了白布团子进去,只能发出呜呜声。
方氏看了林平一眼,眼里就像是淬了毒一般,“……我本来是个孤儿,父亲早亡,母亲被叔叔婶婶强卖给过路的行商为妾,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只留下我跟弟弟,那年我六岁,弟弟三岁。卖了母亲,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叔叔婶婶又将我跟弟弟卖进了戏班子。我们忍饥挨饿天天挨打一直过了五年,那时候我十一岁,弟弟也八岁了。班主为讨好贵人,要送我弟弟过去……”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哽咽了两声到底说了下去,“送我弟弟去做娈|童……”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一收,脸上带着几分戾气,“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看着弟弟受这样的磋磨。那个时候,戏班子里唱旦角的大师兄私下找了我,叫我去找一个无尘的师太,说这个师太最是慈善不过,跟许多高门大户的夫人极有交情,只要求了她出面,找人赎出弟弟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说不得班主为了巴结更多的贵夫人们,连卖身钱都不要了。结果果然跟大师兄说的一样,我诚心诚意的跪求无尘师傅,结果她应下了,说是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班主也跟大师兄说的一样,什么都没要,不光放了弟弟,还放了我。可那时候我十一岁,弟弟八岁,我们从家里离开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戏班子,除了乞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过活。在戏班子里待的久了,自然知道像是我跟弟弟这样的孩子,要是没人护着,迟早还是得再被卖一回……能到哪里去呢?我只能去求无尘大师收留。大师见我们可怜,愿意搭把手。可那里毕竟是庵堂,弟弟是男子,还过了七岁了,不算再说是童子了。我能留下,他却不能。无尘大师就给她的一位故友写信,求他收留弟弟。这位故友是个秀才,在家里开了一家私塾,愿意收弟弟为弟子,在身边服侍。能跟着秀才老爷读书识字,这是先父和家母一直盼着的事情,我就是见识再浅薄,也知道能读书识字这意味着什么。那真是千恩万谢的将弟弟送到了对方手里。哪怕不舍,哪怕知道这回天各一方,但没关系,只要有出息,只要能活出个人样了,这点付出都不算什么。弟弟走了,我得加倍服侍无尘师父,她对我们姐弟的恩情,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无尘师父却全没有叫我服侍的心思,说我还小,需要学的还很多,于是我又多了一个师父,不知道姓甚名谁,我叫她于嬷嬷。于嬷嬷交了我很多东西,我越来越像个各家小姐……但我却更惶恐了。自小到大没人教过我什么道理,但是戏词上什么都有,所有的悲欢离合人家的喜怒哀乐,全都在里面了。我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无尘大师就算不求回报,可不是该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僧尼吗?怎么会教自己那么些东西?我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我问了,我求了,我只想做个侍奉大师的小尼姑。可是大师却变了脸……”说着,她打了一个激灵,好似回忆起了特别不想想起的过往,“……她告诉我,安排我做什么就老实做什么,说什么就必须听什么,要不然,弟弟还是会继续他的命运……我这才知道,我逃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我不得不从……认命又乖巧的做他们要我做的,学他们要我学的……时间长了,他们也不太防着我了,我慢慢的发现,那个戏班的班主和好心的大师兄,跟大师的来往都非常亲密……这个发现叫我怕极了。这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套子,等着我一步一步的钻进来。那时候的我是个懵懂的什么也不知道小姑娘,他们都煞费苦心,半点痕迹都不想留,那他们算计其他事情,岂不是更用心思。因此我越发怕了,学的也越发的卖力。如此过了五年,我十六岁的那年,大师叫我过去,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没想到在大师的禅房里见到了两个人,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么一说,林雨桐就知道了,“你见到了你弟弟,另一个只怕是你那个不知道卖到哪里去的母亲吧?”
没错!
方氏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本来我是恨的,心里思量着一千种一万种的方法,去逃离他们的掌控,可看见弟弟依偎在母亲身上的那一刻,在母亲含着泪哽咽着叫我的乳名的时候,我知道,我逃不了了,再也逃不了了……”
不是逃不了了,是压根就不敢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