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伯方沉默了片刻才道:“许是……如今不同以往了……”
什么不同以往了?
法力?
没能力实现当初的诺言,所以躲了吗?
是的!只有这种解释。
宣平帝面色微微一变:“所以,要在她找回她的法宝之前,找出她,是这个意思吗?”
阴伯方沉默了一瞬才道:“臣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宣平帝没有说话,只跟眉头在苍蝇似的,在宫殿里转悠,良久之后才道:“动……还是别动了。就放在那里。只是,地宫彻底给封起来吧。进不去了,她会比咱们更着急。”
这么说,也对!
阴伯方觉得,只要皇上跟他站在同一阵线上,都是急切的想找到那个女人,那事情反倒是好办了。
宣平帝就道:“去吧,别叫下面那些闹了。你说的对,有些差事,或许叫太孙做,才是最合适的。”
等阴伯方出去之后,宣平帝才叫冯千恩:“……悄悄的,先把地宫封了。”
“那密道……”冯千恩低声问了一句:“密道也封了?”
宣平帝只笑:“知道密道的,原本是有三人的……如今只剩下你我主仆二人了。”
冯千恩吓了一跳:“臣就是做梦都不敢说的。”
“那你怕什么?”宣平帝笑了笑,“只留下密道吧。其他的都封了。”
“是!”冯千恩胆颤心惊:“那里面还要人守着吗?”
“你说呢?”宣平帝轻轻的问了一声。
冯千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就退下去了。
站在大殿外面的御阶上,看着慢慢阴沉起来的天色,抬手将眼角的泪轻轻的擦去,“……儿啊,别怪干爹啊。”
守着那地宫的,可不正是冯千恩的徒弟兼干儿子,冯酬。
八月十五,圆月并未曾见到。不光是天阴沉了,天擦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还下起了雨。秋风裹挟着雨丝,飘到人的脸上冷飕飕的。
天黑下来了,一身黑斗篷的冯千恩,一个人提着食盒,下了地宫。
冯酬裹着皮毛还整个人都打哆嗦,见到提着食盒进来的干爹整个人都高兴的飞起:“爹,您来了?”
连‘干’字都省掉了。
冯千恩笑了笑:“是啊,来了。”
“您怎么一个人来了?”冯酬笑着过去接过食盒,见里面有酒壶就更高兴了:“爹啊,太冷了。有点酒去去寒也是好的。”
“今儿八月十五,咱爷俩团圆团圆。”冯千恩坐下,“今晚破例,给你喝点。以后可不许偷着喝。”
“不会不会。”冯酬嬉笑着拿出酒壶,抬手就往嘴里灌。
冯千恩抬起手,想要制止,胳膊却僵住了,慢慢的垂下,侧脸掩饰的般的擦了眼泪。
那边冯酬的面色已经有些扭曲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强笑一下:“爹……儿子不争气,这好像闹肚子了,肚子疼……”
冯千恩背过身:“儿啊,爹原本想给你谋个好前程的……可谁知道……到了那头,可别怪爹!肚子疼是吧……没事,很快的,爹找了最好的药……”
冯酬不可置信的看着冯千恩:“爹……为什么……”
冯千恩眼泪顷刻如雨下,“儿啊,咱们伺候主子的,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活的像个人了,主子留着你。活的不像个人了,要死要活,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爹原本想着能鸡犬升天呢,你叫我一声爹,我得替你谋划谋划……谁知道,是爹害了你啊……”
“爹……”冯酬疼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爹啊……儿子不怪你……谁叫咱生来命贱呢……”他扭脸看向躺在水晶棺材里的女人,“可儿子恨……恨啊……这一辈子都给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陪葬了……”
冯千恩呜咽出声,谁说不是呢!
一个死人而已啊!
冯酬咬着牙,冲着一股子劲朝水晶棺扑了过去。
“不可!”冯千恩瞪眼扑过去想拉住冯酬,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冯酬整个人扑过去,然后……然后棺材倒了,裂出一条缝隙来,那女人僵硬的手指卡在了缝隙里,他大惊失色,这个棺材可是花费了大精力的,如今有了缝隙……前功尽弃了……正要过去察看,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冯酬不见了。
就在刚才,就这么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是因为尸体的手指碰到了冯酬吗?
那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碰过她,都没消失呢?
难道是因为冯酬那一刻已经成了死人?
冯千恩大着胆子,将食盒递过去,轻轻的碰触那女人的手指,然后食盒蹭一下就不见了。
他又把自己的手指伸过去跟着女人的手指相碰,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才发现,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左右。
难道非得是死物吗?
可她也碰触棺材了,为什么棺材不能消失?
是因为她在棺材里面吗?
这个猜想吓了冯千恩一跳,他不知道在这个地宫里,是不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鬼物或是妖物存在。
他盯着尸体,这么一点时间,尸体的面颊已经塌下去了,没有之前那么好看。
‘她’此刻,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死人。
冯千恩不知道这是闯祸了还是立功了,不敢隐瞒,快速的退出去,去了立政殿,却不见皇上。
宣平帝去了宸旭宫了。
冯千恩又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在外面禀报了才进去。
他的神色告诉宣平帝:出事了,出了大事了。
“爱妃早点歇着。”宣平帝安抚华映雪,“不知道是不是宫外又闹起来了。朕得去看看。”
华映雪特别善解人意:“别上火,晚上多添一床被子,今儿夜里凉。”
宣平帝拍了拍她的手,就披了披风直接出门了。
华映雪看着他没顾上提的便鞋若有所思:外面下雨,结果没换靴子只穿着便鞋便服,鞋都没提,就这么出去了。皇上没顾上,冯千恩都没顾上吗?甚至连个轿辇都没叫。这事得有多急呢。
她的眼眸闪了闪,嘴角露出几分奇怪的笑意。
宣平帝先回了立政殿,看冯千恩:“怎么……地宫出事了?”
冯千恩赶紧跪下,把事情说了:“……奴办事不利,罪该万死。”
宣平帝却问:“你亲眼看见他消失的?”
“奴不光看见他消失,还用食盒试了,食盒也消失了。”冯千恩捂着胸口,“陛下,这事有反常……”
“什么反常?”宣平帝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如此说来,东西还在。”
“可……可……水晶棺裂了。”冯千恩低下头,“就算是保存下来,只怕模样也不会太好看。”
“走!”宣平帝转身,“带朕去看看。人死都死了,好看不好看的,倒是次要的。只要真如你所言一般,那就再好没有了。”
等再度进去的时候,棺材里的人更没法入眼了。干尸也不过如此。
宣平帝脚下顿了顿:“神仙?”
难道神仙死后也是这个样子的?
没人能给他这个答案。
他顺手从地上捡起被撞落的祭品,挨着那枯干的手指,祭品瞬间消失了。突的,他朗声大笑,还在!还在就好!
如今需要的不过是要先找出‘她’来,将取下法宝的方法问出来而已。
因此,这尸身还得好好的保存才行。
宣平帝起身往出走,眼里带着几丝癫狂的兴奋,在立政殿里转圈圈,“你说,如果人在宫里,会是谁呢?”
冯千恩低着头,如果在宫里,宫里这么多人,谁知道会是谁呢。
宣平帝得意一笑:“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排查。好好的排查。第一,身份太低的人不可能。她受不了卑躬屈膝。第二,干辛苦的活的不可能,她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什么人是既体面,又能衣食不愁的……”
那除了主子,也没别人了。
他这么一说,宣平帝就转过头来了,“你是说,‘她’是主子?”
冯千恩就低头不敢言语了。
如果真是到了哪个主子的身上,这事……可不好办。毕竟,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了这么长的时间,没被发现,那‘她’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会是谁呢?
皇后?
陈妃?
李妃?
贵妃?
不可能啊!
可要都不是,那会是谁呢?
“不急!不急!”宣平帝笑了笑,“都等了这么些年了,还在乎这点时间吗?”他吩咐冯千恩:“去找并舟……”
话没说完,他又顿住了,“找并舟也不行,他这人心思难侧,在这事上,跟朕的想法未必就一样。这事除了咱们主仆二人,不可再叫第三个人知道。”
冯千恩应是:“可老奴不会封存……”
“你过来。”宣平帝把冯千恩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一句,“就这么办。”
冯千恩应了一声:“您放心,老奴亲自去干,一个人干。”
“垩灰?”阴伯方愣了一下,“宫里要那么多那玩意干什么?”
那谁知道呢?
管家低声道:“下面奏报就是这么说的。”
阴伯方沉吟了片刻:“跟下面的人说,不要多问了。只盯着看就行。”
皇上办事,如今叫人有些琢磨不透。之前说把修无极宫的差事,交给太孙。可到现在为止,却只说叫太孙去国子监去念书,半点不提无极宫了。
这是另有打算,还是出了别的变故?
猜不出来。
他现在也没工夫管,为什么呢?因为他派人去找玄机那老东西的人回来了,人也顺利的给绑到京城了。
这老道儿,除了能给人看看坟地算算命,还有一拿手的活儿,就是歧黄之术。
冉耕那毒,这老儿不定有什么办法呢。
说是绑来的,就真是绑着来的。马车进了阴家,一被五花大绑的邋遢老道,就被人从马车上给拽下来了。
阴伯方站在廊下,朝着院子里冷笑:“玄机,还没死啊?”
“废话!”玄机道长冷哼一声:“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你这就是来找死的。”阴伯方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了,一张破嘴你都管不住。”
“找老道来,就是为了教训老道?”玄机道长‘呸’了一声,“人活在这世上,连说话都不准了,还活个什么趣?”
“呵呵!”阴伯方朝前走了两步,“叫你来,不是为了教训你。我就是为了给你缝嘴的,我还就想看看,给你把嘴封住了,你还活不活?”
“我还活个屁。”玄机老道挣扎着跳脚:“嘴缝住了,老道吃什么喝什么?吃不上喝不着,老道倒是想活呢?活得了吗?”
阴伯方过去直接就拽绑着他的绳子:“走,跟老子来。”
谁谁谁!谁老子!
去你的格老子!
阴伯方拽着玄机往后院走,回头还瞪了管家一眼:“告诉下面,谁敢多嘴多舌,直接拔舌头。”
玄机老道呵呵两声:“杀鸡敬谁呢?”
“敬你呢。”阴伯方直接回了一句。
“你骂人!”玄机老道梗着脖子:“你叫老子来,到底是为什么?叫老子给你算算啥时候见阎王?那你且等着吧。祸害遗千年,你个老王八且有的活呢。”
阴伯方抬起腿一脚就踹过去:“你迟早得被你这种破嘴给害死。”
两人骂骂咧咧的一路朝里走。走到一半,阴伯方都不拉玄机了。叫他自己走,人家还走在前面,看的出来,他不光不是第一次来阴家,而且对阴家还非常的熟悉。
自顾自的走着呢,抬眼就瞧见面带微笑的阴成之。
玄机尴尬了一瞬:“……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确实是长的人模狗样的……”
只当是夸人呢。
阴成之保持微笑躬身行礼,“您……好啊。”
好不好的看不见吗?
跟他老子一样是伪君子。
阴伯方被儿子看到刚才那姿态,颇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故作威严:“没正事干了?大白天的在家里瞎逛什么呢?”
“儿子想去看看……”阴成之话还没说话,就被阴伯方暴力打断了,“看看看!看什么看!家里有什么好看的……”
正说着呢,一个小厮闯进了视线,更奇怪的时候,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身上还扛着梯子。
几对面这么愣住了,小厮把梯子一扔,当时就跪下了,“老爷饶命。”
阴成之呵呵呵的笑:“您看,家里还真有好看的。这家里正门侧门后门这么多门,哪个门出不去?还搬梯子……你要梯子干什么?”
搬着梯子往这么偏僻的地方搬,啥意思?准备逃跑啊!
小厮战战兢兢的,“不敢……老爷……不是的……”
“是我要梯子的。”四爷从树后闪出来,团团见礼。被困家里好几天了,想出去坚决不被允许。老太师觉得自家的孙子不应该跟太孙那种坏孩子玩。于是,四爷准备翻墙了。
可这墙还没翻呢,就给撞上了。
阴成之刚要说句幸灾乐祸的话,眼神却不由的凝住了:那墙头上好像攀着两只‘爪子’吧?
这大白天的,谁往太师府翻呢?不要命了!
他‘嗳嗳嗳’了好几声,指着墙头上那双手,几个人刚抬眼看过去,林雨桐蹭一下一个翻身就骑在墙头上,一扭脸:好像有点尴尬哈!
说点什么呢?说阴家的护卫太尽责,阴家的墙头太高?不合适啊!
只得干笑两声:“都在呢?好巧啊!”
是啊!多巧啊!
四爷一脸坦然的朝小厮招手:“梯子搬过来,快点。”
好像他叫人搬梯子就是为了在这里等太孙的。
阴太师黑着脸正想找合适的话呢,就听见玄机这老道嘀咕道:“一个龙形凤影……一个凤形龙影……当真是奇哉怪哉……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