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难得,就想叫多结点。还专门叫丹阳给看了,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浇水,都做的可仔细了。今年的果子挂的也多,如今繁噔噔的挂在枝头,结果这些人来说,得砍树。
这枣树,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端阳是公社的干部,他不能带头违反啊。这就得砍了!可红卫哭的啊!孩子常在数底下玩,如今这些人,在红卫的眼里,那就是凶神恶煞的。再加上,枣树长起来了,四爷路过的时候过来看孩子,见孩子没啥玩的,就给孩子在枣树上绑了小秋千。秋山下面帮着的不是木板,而是四爷做的小圈椅。说圈椅就是圈椅,一圈都是格挡,孩子想坐,得抱着放进去,轻轻的摇晃,比较安全。孩子爱的什么似的,天一热,就爱到树荫下面,坐在他爷爷给弄的小秋千里,慢慢的晃悠。大人得闲了过去推他一下,秋千晃悠着,他能高兴半天。要砍树,就得把秋千给解下来。孩子怎么会乐意,扒着秋千不撒手。
丹阳敢过来,看侄儿哭成那样,心疼的不行。过去跟人家说了:“……我这枣树,可不是资本主义的枣树,我这是给试验站嫁接枣树专门培育的品种。明年,沿着试验站围墙的一圈,要种枣树的。今年冬天,就要移栽野酸枣树苗,春上就要嫁接。枣树挂果早,两年生的就能挂果,后年说不定这枣子就送到D中央去了,你们这给我砍了,这怎么好?”
人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试验站的名气还是有的。
好说歹说,算是把枣树给保下来了。
可这枣树保下来了,其他树就保不住了。晓星的公婆住的林家的院子还有如今的卫生所这个院子,里面栽的树,其实都是林家的。
大原赶过去,要上前,被赶过来的林雨桐给摁住了:“大哥,算了。”
这些人可不就是专门挑了林家杀鸡儆猴的。如今枣树没砍成,其他树是铁定要砍的。
大原就看那大桐树和杨树,房前屋后,一共八棵树,“你还记得不,奶和娘之前说过,这些树留着,四棵砍了给你做陪嫁的家具,我跟你二哥一人两棵,留着娶媳妇的。”
“怎么不记得?”林雨桐就笑:“二哥还说奶和娘偏心,给闺女的多,留给儿子的少……”
是啊!仿佛就在昨儿一般。
树上如今还有印记,是他用铁片给刻上去的刻痕。不管老二还是妞妞,过段时间就贴着树站,他就拿铁片刻在书皮上,记下他们的身高。每次量一下,奶奶都欢喜半天:“……这是有长高了……”娘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每次一长高跟娘说,她总说:“一个个的都冒着傻气,长高没长高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一个个的,衣服动不动就短了,鞋动不动就夹脚了,我能不知道你们长没长,长了多少吗?”然后兄妹三个笑的真跟傻子似的。
往事一幕幕啊!
“砍吧。”大原难得的多了几分伤感。
林雨桐知道,他这又是想起爹娘和奶妈了。可这事,真是人力所不能为的。
知道他们好好的,这就已经是万幸了。再想要更多,那真是奢求了。
她就说:“没有陪嫁的家具,我这不也嫁人了。没有那两根木料,你跟我二哥也都娶媳妇了。横竖咱也不指着这几棵树,再给儿女嫁娶……”
于是,这六棵杨树,两棵桐树,就被人一拥而上的砍倒了。
这些人就说:“看,去了资本主义的树,SHEHUIZHUYI的阳光照进来,都亮堂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
林家好说话,那是因为林家……主要是林百川的身份不能提,最好大家都淡定的忘掉他。而大原和大垚包括林雨桐能安稳的过日子,就是不想让沉渣泛起。所以,哪怕能阻止,她也没阻止。端阳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在收到他妈给递过的眼神之后,就只护着孩子和媳妇,先退了出来。砍树嘛,伤到谁就不好了。
可村里,不是家家都跟林雨桐这边似的好说话。
当然了,这也不是好说话不好说话的事,这牵扯到的事,其实真是大事。
这时候的农村日子,那是真苦。可是再苦,这该办到事还得办。子女大了,是不是得婚嫁,老人去世了,是不是得准备一口棺材板。自家房前屋后的树,那都是各家很重要的财产。种树种下十几年二十年,为的就是用他。自家有就不用去买了。如今的树木,是相当值钱的。别说长大的树了,就是树苗子,都特别金贵。
你如今说把树砍了,那可不成。
好些人家的自留地,挨着路边的,原先都是栽着树的,后来不是公社化了嘛,那些路边的地头的,别管当初是谁家栽的,都归公家所有了。剩下的,也就是房前屋后和院子里的树了。如今要砍了归公,谁乐意?
有些人就是抱着树不撒手,要死要活的撒泼打滚。要么就是找根绳子,把自己绑在树上。我也不说不叫你砍树,你砍吧,要砍,连人一起砍。
人……当然是不敢砍的。
但是明着不能砍,暗着还不能砍吗?我就不信,你还能二十四小时把自己绑在树上?
于是,大家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游击战。
大队说开会,社员都得去。丹阳就去了,跟宋璐搭伴,谁叫一大家子就她俩是农村人呢。
姑嫂两个,找了阴凉的地方猫着。丹阳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递过去:“嫂子尝尝。”
这瓜子是试验站里的姑娘们自己炒的。
年轻的姑娘们干活,那是不一样的。打从大队说不许种花不许种这些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才向往的东西以后,他们就把这种边边角角都能利用上的地方,种上了向日葵,芝麻,花生这样的东西。芝麻就不说了,好吃。因着量小,不值当去磨香油留芝麻酱。这玩意只炒出来当凉拌菜的调料放,特别香。有时候烙饼也放,把芝麻跟盐炒了,然后裹在面里烙饼,不卷菜丹阳也能吃半斤。像是瓜子花生这样的,都是在试验站的灶上炒好了,大家分的。这瓜子还是去年存下来的种子,今年没用完,就又给炒了:“椒盐的,挺入味的。”
宋璐抓着吃了,还问丹阳:“你也不小了,没碰上合适的对象。你之前说那个谢东升人家不好,我瞧着跟燕妮过的也还行。两口子住在老家属区那一片……我倒是常见。家里的活,倒是谢东升做的多些……”
丹阳摇头:“不合适。反正没碰上合适的,碰上了再说呗。”
宋璐就笑,她不是催小姑子,就是关心的问问。这丫头长的好,有文化,性子也好。不会软的立不起来,也不是刚性的膈人,就是处着,叫人觉得舒服。这样的姑娘,在她看来,配什么样的人都是配得上的。她就说:“那就别急。该遇上的总会遇上的。”
丹阳就说:“就跟你和我大哥似的。”
宋璐也笑:“那我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把你哥捡回家,我也不能有这样的运道。”
丹阳就笑:“我大哥跟你说了?”
“说了。”宋璐叹了气:“你大哥遇上你,遇上爸妈,是他的福气。我遇上你大哥,又遇上咱这一家子,也是我的福气。”
丹阳就推她:“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了,酸不酸?”
宋璐沉默了一下:“之前看报纸,一个以前我常见的伯伯,去世了……”
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丹阳连忙打岔:“红卫呢?”
宋璐也怕人听见,不再说这事:“小远带着玩呢,没事。”
正说没事呢,结果小远抱着红卫跑来了,凑到两人跟前,还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这事?”宋璐赶紧接过孩子问。
宋远喘着气:“那些人砸开对门的门,在院子里砍树呢。”
“嘘!”宋璐赶紧叫宋远闭嘴。
结果好些孩子都跑来报信,“不得了了!有人砍树了。”
这还得了。
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什么大会,根本就是个阴谋,这叫调虎离山。
丹阳就说宋璐:“你跟我大哥还是回家住几天吧,我看这几天,村里消停不了。”
是!一个个的,又是锄头,又是铁锨的,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宋璐只能叫宋远带着孩子跟丹阳过去,她自己只能晚上回去住,白天得坚持岗位。只要打起来,就会有伤员送到卫生所。
她这个卫生所,算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不管是胳膊断了,还是要生孩子,反正都找她。有些小手术,卫生所没条件,但是病人也没钱去大医院,就得去借职工医院的手术室,然后做手术。费用相对来说低了很多。也因着她不拘是什么病,只要是能想到办法的,就绝不推脱,所以,人缘很多。等闲没人愿意得罪她。
她这么说了,那也行吧。叫宋远带着红卫先回去找骄阳,然后她跟着宋璐过去,去取几身孩子的换洗的衣服。
却没想到,她们姑嫂等着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走的,到的时候,卫生所已经有伤者了。
而且伤者还不能等闲视之,这人是疙瘩。
“疙瘩?”丹阳皱眉:“这是怎么了?”一脑袋的血。
疙瘩咧嘴想笑,结果一动就呲牙,疼的。他叫了一声:“姐,大嫂。”
宋璐应了,赶紧去洗手,然后过来:“给我看看……这是铁器打伤的吧,不行!得去城里打破伤风的针,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刘铃铛急匆匆的赶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赶紧说:“打!肯定去打针。”
丹阳就去扶刘铃铛,叫了一声:“伯娘。”
刘铃铛一边应着,一边往过凑,宋璐就说:“伯娘你别过来,你看着更揪心。”
“好好好!不过去。”刘铃铛不远不近的站着,就说疙瘩:“咱那么实心眼呢。你说这一下子下去,可怎么得了。”
丹阳就说:“是去砍咱家的树了吗?”
“没!”刘铃铛就说:“你奶那脑子,如今就不是个清醒人。她在院子里看着呢,谁敢动咱家的树?”
也是!这种说不明白道理的人,也就没人愿意跟她说道理。所以,大家都默许了,她的道理在她的地盘上就是道理。
所以,金家的树保住了。
刘铃铛才说疙瘩:“他那是替人家挡了一下。”
替谁挡了一下?丹阳这么一问,疙瘩的脸都红透了,肯定不是血染的。
为啥红了呢?
是因为他是替林新秀挡了一下的。
他瞧上林新秀那姑娘了。
屋里没外人,刘铃铛就低声把这事说了。还问丹阳:“我对那孩子没啥印象,就是瞧着长的挺有福气的,圆圆的脸圆圆的胳膊腿……”
对!就是长的圆圆的,憨憨的。
丹阳跟林新秀熟悉!
可这两边,其实还都跟自己沾亲带故。疙瘩就不说了,这是亲堂哥。可自家妈也算是林新秀的堂姑姑。这就跟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嫁给贾琏是一样的。王夫人把娘家的侄女嫁给了婆家的侄子。
她回去跟自家妈说这事:“新秀挺好的,憨厚还没心眼。疙瘩老实本分……”
要说起来,疙瘩这人配新秀……其实还有些欠缺。大小伙子,太老实太本分太不活泛,就只能过本分踏实的日子,一辈子想要有大出息,那是不能。新秀呢?姑娘长的福气,关键是家里的条件人家不差。爷爷是大队长,爸爸在厂里上班。上面好几个哥哥,家里就这一个闺女,疼的什么似的。如今这日子,新秀从小到大,天天一个鸡蛋,这是一般疼吗?
但要说起疙瘩的优势,那就是疙瘩算是铁路上的正式工。如今在家门口的调度站上班,每月能拿三十多块钱的工资。上面有个妈,有个奶,但是这妈呢,是有工资的,老了也有退休金。这奶奶呢?更轮不到他管,他叔叔给养老着呢,不过是跟着他过日子而已。
嫁过去就在一个村上,从娘家到婆家,几步的路,彼此能照管的上。
丹阳就问说:“这事能不能成?要不,妈你给说说去?”
那也得人家女方有意思我才能说吧。
林千河人家那一大家子,找女婿挑剔着呢。
林新秀想去看看疙瘩,她妈给拦住了:“这有你啥事?有你爷你爸还有你哥呢。轮不到你!”
把新秀说的,撂了帘子就进屋去了。
林千河抽着旱烟,就问儿子:“你们两口子啥意思?瞧不上金家的疙瘩?”
新秀爸就看了媳妇一眼:“这事……那孩子,也太老实头了!”
意思还是没看上。
新秀妈就给公公倒了一杯水过去:“爹,要说这些后生……金家的孩子其实真不错。你看那端阳,谁见了不说好。这端阳大点,咱没赶上,这不是还有那个老二朝阳吗?那孩子……”
林千河作为公公,没法说儿媳妇,就说儿子:“你也是这么想的?”他气的气都喘不匀了:“这疙瘩跟咱林家不是血亲,结亲没障碍。可朝阳,那可是从林家姑娘肚子里出来的,那是林家的骨血。如今都什么世道了,你们还不如我这个老棺材瓤子。你们别忘了,你们跟妞妞那边,还没出五服呢。这是想亲上做亲还是怎的?更何况,那孩子可姓林!不是姓金!同姓结亲,你这是想羞死老先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