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不是野心太大,见好就收,而今仍是上海滩第一大帮会:“兄弟盟”的二当家,而且只要等柴少云一死,就算而今再见到这个人,看他的精神气色,已当知他没多少时间可活了,自己当初为啥要这般沉不住气呢?整个帮会中的实权就是自己的了,又何必闹得这般仇深似海、天怒人怨呢!
养兵千日,欲用无人。
可是这丝悔意,只不过在唐奥运心里一掠而过,甚至还来不及在脸上现出悔色来,他的想法已变成了:杀出去!
敌人虽多,但柴少云是头病得掉牙脱爪的老虎,郭雪不见得会武功,田飞这折颈汉武功也高不到哪儿去,只要“飞少爷”雷飞能先敌住毛丰源,郭山凤能制住田飞,闫不虚能缠住高疯子,他猝然发动攻袭,一举杀了柴少云,慑住人心,再出手擒住郭雪,要胁全场,仍然可以扳回胜局,扭转乾坤!
那时,他再来一个一个地报复:包括打击方树铮!
他心下计议已定,杀性大起。
郭雪却忽然发话了:“闫不虚,闫前辈。”由于她的人文文静静,说话斯斯文文,甚易得人好感。
闫不虚对这个女子原也有好感,更何况她在尊称着他。
所以他“嗯”了一声,算是相应。
郭雪斯文淡定地说:“我知道,在当世上海滩六大高手中:‘福清帮’龙头闫不虚是个最耿直的人。要是闫前辈也肯如唐奥运般拉拢派系,成群结社,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前辈的势力与实力,加上他原来的号召力,只怕比其他五大齐名高手还要强大多了……可不是吗?”
闫不虚又“嗯”了一声,这女娃子说的话倒中听得很。
郭雪抿嘴一笑,好像感到有点寒意,脖子往衣袄里缩了缩,她身后的婢女立即为她加了披毡。
“闫不虚前辈跟我们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这点我们是深知的。只不过,我们这次的行动,不止是‘兄弟盟’和‘振新堂’的交手,也是‘兄弟盟’新旧两股派系的决战,如果您老为此而插上一把子手,那么,就如同跟‘振新堂’、‘风雨楼’连同‘兄弟盟’柴少云的支持者一并开战……我知道闫前辈一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为一个出卖自己人太多的唐奥运,闫前辈真要得罪了这么多江湖上的好友,值得吗?”
然后她又侧了侧头,像只灵灵的小猫,补充了一句:“何况,我们今晚的行动,已得到方树铮的默许……闫前辈若为了唐奥运而开罪了方树铮,这,这划得来吗?”
她转向田飞眨了眨眼睛,田飞仍低着头,只用手绢揩脸,并不答话,好像已把一切主权都交予郭雪,听凭她处理似的。
只听郭雪又道:“假使闫前辈您没这个意思要与我们为敌,何不听小女子一言呢?”
闫不虚其实压根就不想得罪方树铮,他连“振新堂”、“风雨楼”、“兄弟盟”里任何一股势力都没意思要开罪。
他要帮唐奥运,只不过为了两个原因:一是他欠了唐奥运一点人情,二是他要借这个机会来扬名立万。
说来他的人相当倔强,但不见得十分胆大:脾气可谓非常暴躁,却不是一流勇敢。他很有坚持本领,却没机变能耐。而今局面急遽直下,他既不好意思离唐奥运而去,又怕自己双拳难敌四手,更不想开罪对方那么一大众的人。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郭雪这一番话,自然听入了心。他还想听下去。
郭雪笑笑又道:“以我的看法,闫前辈不如对今晚的事,抽身不理,至于唐奥运给予前辈的报酬,小女子愿意予以双倍赔偿。”
闫不虚知道这是下台阶,所以再不细虑,即道:“如此最好,我就冲着你死去的老爹郭山龙面上,不再插手此事!”
郭雪这边厢语音方才一落,那边厢的田飞已忽道:“我知道你为何帮唐奥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向都是这种‘俊杰’,而今在这狼子野心的人身边不肯去,必有苦衷。”
他指的是“飞少爷”雷飞。
雷飞阴着脸,他的脸色比雪意还寒,正伸手解下他背后的布包。
他的动作很缓。
很慢。
就像他所背的是活着的、宠爱着的、不可大力碰触的易碎的事物。
他没有回答田飞的话。
田飞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径把话说下去:
“你本是‘斧头帮’龙头之子,可是在你父亲与郭天豪一战后,神智受创。渐渐被丁棍等人所迷惑,被你父亲逐出‘斧头帮’,而丁棍却慢慢取代了你的位置。甚至,在你爹重伤,生死不明后,丁棍却坐上了现今‘斧头帮’的龙头位置。”田飞说到这里,雷飞已有七次想向他出手,但都不成功,因为高疯子已悄没声息地移动了七次方位,每次都恰好堵在他要出手的死角上。“我能想象的出,唐奥运许诺给你什么!而且,我们本就是仇敌,你对我们出手,本也无可厚非。不过,你最好得要留意唐奥运这种人,你帮了他,他也不见得会跟你讲一次义气。他连基本上的信义都不会有。”
雷飞双眼发出了一种淬厉的寒芒来……他目中的寒火与柴少云虽相近但不尽相同。
柴少云双目中的寒光,宛似生命已燃烧到了尽头,最后发出来留恋的火花,还带着点凄厉。
雷飞则不一样。他目光的寒意像一把毒刀,活像要把人搠心刺杀,这才甘休,他的眼色里透露着怨毒之意。
他寒飕飕地问:“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他虽然目色怨狠,像对全世界的人都有着深深的恨,但较熟悉他的人……像曾跟他数度,非正面、正式交锋的毛丰源,却感觉到雷飞已算是非常尊敬田飞,不仅是非常,而且还是极度地尊重这个垂着头的敌对派系领袖。
田飞仍然没有抬头或是根本抬不起头,抑或是没有能力抬起头来,只道:“你问吧……你问的,我一定答。”
雷飞森冷地道:“我是大雷的儿子,这个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唐奥运也在狠狠地盯着田飞……那样子,就像有十冤九仇,使他恨不得、巴不得把对方一口吞进肚子里去的样子。
毛丰源知道唐奥运也在心里问了这个问题。
田飞掏出一方干干净净的白手绢,抹了抹嘴角,他的动作温文淡定、安静从容,令人好感,却丝毫不会令人不耐:
“可以说是唐奥运透露的……毕竟,这种事,只有你和他二人共知……”
雷飞立即向唐奥运横了一眼,眼里发出寒匕越空的猝厉冰芒。
唐奥运忿然欲语,田飞却紧接着说:“但却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雷飞即问:“谁还知道这件事?”
田飞道:“宋江。”
雷飞诧道:“宋江?”
唐奥运惨然道:“宋江!”
田飞:“这也难怪他。唐老二对你的承诺,是你们两个拥有共同的秘密。但‘斧头帮’在丁棍的领导下,已经投靠了方树铮。所以,唐老二知道,你们的这个秘密是件危险的事,但你是方树铮身边红人,他不能除掉你,但又知你在方树铮麾下得令,一旦当他真的独掌上海滩江湖大权的时候,他绝对不可能兑现他对你的承诺。所以,他先把秘密告诉了身边心腹,以留退路……万一有一天你们两个闹翻了,他已叮嘱宋江去方树铮那儿告你一状:你是大雷之子,你是为了夺回‘斧头帮’大权而与他结怨的。”
雷飞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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