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旁若无人的弯腰把香□□土里,淡淡的说,“今天是我奶奶的忌日。”那眼神黯然,远没了平日的锋芒。
原来他奶奶去世了。可是这情人树和他奶奶又有什么关系?我有些困惑的看了眼风中摇曳的树枝,突然想起这树下的故事,脑子里慧光一闪,“这棵情人树难道是你奶奶种下的?”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她一辈子想念着那个死在战场上的男人,连骨灰都要洒在这两棵树下。”
死去的男人?骨灰?这对恋人曾经深深相爱却因为家庭反对和相互猜忌而分开,我想起李灿对我描述过的话,不由的有些惊讶。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临终时握着儿孙的手请求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大树下,是有多深的执念,又或者说是遗憾呢?我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两棵树长得这么枝繁叶茂,看来是汲取了灵魂的养分。
只是假使那个男人从远方的战场上回来,两个人的感情真能恢复如初吗?没有人知道答案,死亡已经将这段爱情的美好永久停留在了活着的人的记忆里。可另外一个相守的男人呢,“你爷爷呢,他知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忍不住问。
“他知道。可他既然选择了一个永远为失去太阳而流泪的女人,就应该早意识到了自己这一生所要承受的孤苦。”他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为失去的太阳而流泪的女人?我低头看了看脚边石头缝隙里窜出的青草,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为失去的太阳而流泪呢?迟到一年多的信件,莫名收到的照片,这世界上是否真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存在,而有些人注定要失去吗?我抬起头望了望夜空,圆月清亮,照得眼前贺启云半边侧脸轮廓分明,其实他不针对人时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脑子里闪过那晚无意拾到的照片,一贯冷静不露喜怒的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呢?我没有追问,他难得温和的对我说几句心里话,我既不想打破这种和谐,也尊重他心里的秘密。
这两天A市突然凉快了不少。前几个晚上还是没有空调就睡不着觉的热度,这两晚吹个小风扇就能悠然入睡,一看天气预报才知道是有台风要过境了。清爽舒适的天气总让人想睡懒觉,可是工作不比上大学,每天都得准时准点一旦迟到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荷包。早上我急急的踩点赶到办公室,手忙脚乱打卡的时候,感觉四周熟悉不久的几个同事时不时朝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正想找个人一问究竟,素来活泼的小周主动走了上来,“小顾,一大早就有人给你送花哦,一共21朵,你人还没来我就帮你先签收了。”她挤眉弄眼的看着我笑,不远处的格子间里,一束洁白靓丽的百合正安静的躺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捧起那束花,只见花与花的缝隙里插了一张素色的卡片,“小蕊,你在我心中永远像百合一样纯洁美好。”熟悉的笔迹看得我的心猛然一跳,那把将熄未熄的野火又在心里窜了起来。
“远翔,你的字怎么写的这么难看?”19岁的我从眼前一闪而过,旁边21岁的陆远翔正一脸愤慨,“等我把字练好了,看咱俩以后谁笑谁?”
记得从那天下午开始他就每天坚持临摹字帖,那时我总以为他只是说笑,谁知一坚持就是两年,直到离开我的身边去了瑞士。
我小心翼翼的把花□□瓶子里,堆满文件的桌台因为这抹纯粹的白色而变得赏心悦目,只是远翔,你到底想借它和我说什么?
接连两天我都收到了相同花色的百合花,花的数量与日俱增,到第四天的时候已经增加到了24朵,下班的时候陆远翔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小蕊,花收到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带着电流,直击我的心脏,“收到了。”我轻轻的说,电话那头顿了顿,“今晚一起吃饭吗?”
我的心莫名的跳的飞快,下意识问,“为什么?”
“小蕊,就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顿饭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陆远翔握着手机笑了笑,一句话说的我哑口无言。可是所谓做朋友,是不是分手恋人之间最大的谎言呢?
晚饭的地点又被安排在了F大附近,不过这次不在上次的小吃街,而在学校一家专为教职工服务的情调餐厅里。我拒绝了他开车接我的建议,坐公交摇摇晃晃到F大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快放暑假的原因,校园里有些空旷,我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餐厅门口寂寞转圈的风车。读书的时候一直觉得这里消费颇高,来这里吃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饭都是陆远翔做课题发工资时候请的,那时我大二,他刚上研究生,我们脸上洋溢着相同的快乐。说起来,交往的三年里,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显露过富贵的出身,吃穿用度都和普通男生一样,不知道是他人品极好,还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他坦诚相待过?心情突然就有些失落。
推门进去,餐厅一楼稀稀拉拉坐了几对吃饭的情侣,空荡荡的二楼角落里,陆远翔独自坐在窗边喝茶,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看样子是刚下了班就过来了,“小蕊。”他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我,马上笑着站了上来。餐厅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角落里的复古音箱流出淡淡的曲子,我在他对面坐下,窗外不远处一棵夹竹桃正开着粉色的小花。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这里的牛排,要不要点一份。”他把菜单摊在我眼前,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场景,我一时竟有点说不出话来。在和他完全失去联系的这一年半里,这样单独吃饭的简单场景经常出现在梦里,我恍惚的照他所说点了份牛排,他也点了份口味不同的套餐,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滋滋”冒着热气的铁板、酱料、鸡尾酒一一摆在眼前,我点的八分熟牛排看起来外焦里嫩,让人食指大动,倒是陆远翔的套餐让我有些吃惊。四分熟的牛排深红中带着些血丝,即使放在热气腾腾的铁板上还是让人感觉有些难以下咽。
“你以前不是从不吃生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换了口味?”我忍不住问。
陆远翔笑了笑,拿起刀叉有些不以为意的说,“以前是,不过在瑞士时受一些朋友的影响渐渐接受了这种吃法,时间久了反而觉得4分熟的牛排有种独特的嚼劲。”
我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把一块带血的牛肉塞进嘴里,没想到现在的他居然能接受这种接近原始的吃法。
“说起来,这家店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他边吃边环顾四周,我的注意力顺着他的话从牛排上移了出来,眼前的木质餐桌上多了很多刮痕,但古朴的味道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啊,”我叹声应了一句,拿起刀轻轻切起自己的牛排,“听说这家店换过几次老板,但都因为重新装修要花不少钱,而把风格保留了下来。”
他抬头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燃起笑意,“我记得第一次带你来这里吃饭的时候,你说哪天有钱了一定要把这家店给买下来。”
“是啊。”我叉起一块牛排,小小咬了一口,牛肉还是很香嫩,只是似乎少了点从前的风味,“当时我说这话的时候,估计你在心里笑我吧。”
“我为什么要笑你?”他不明所以的放下叉子,右手上的卡地亚
腕表反射着银色的亮光。
“对于你来说买下这家店不过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小事,又何必一直隐瞒出身,在校园里陪我过家家呢?”
或许是那股被欺瞒的怨气一直憋在心里,我说起话来有些刻薄,也有些生气。
他安静的听我说完,既也不搭腔也不解释,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过了片刻,松动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我彻底被他激怒了,“蹭”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下楼梯,往店外冲去。
“小蕊。”他追喊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装聋作哑的跨出店门,细雨迎面飘了过来。
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
身后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身准备拐进另一条岔路,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拉住了。
“小蕊,你听我说。”陆远翔气急败坏的掰过我的身体,迫使我的眼睛看向他。
“我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你在为我以前隐瞒出身的事情生气,说明你还在乎我。小蕊,你还在乎我,没什么事比这更让我高兴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那张俊脸因胸中涌动着热情而变得有些潮红,落在他肩头的雨点越来越密,“下大雨了。”不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他拉着不由自主的奔跑起来,那宽大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让我习惯性的想要握住。
再往前就是宿舍楼了。空无一人的大厅亮着寂寞的白光,我们一口气冲上阶梯,躲进大门外的楼檐里,雨下的很大,几百米外的篮球场已经被淹没在夜雨的水雾中。
我下意识的想拍拍身上的雨水,感觉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掌心里,连忙状若无意的往旁边挪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抽回右手。陆远翔自然感觉到了动静,他转头看我,脸上却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有些别扭的转开头去,故作镇定的望向雨中的球场。
“小蕊。”他突然喊我,一只手指向路灯下的篮球架,“还记得以前我陪你在那球架下练口琴吗?一开始你吹的乱七八糟,我可没少笑你,”他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画面,嘴角荡起微笑,“可你就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坚持不肯放弃,后来就突飞猛进起来,你越吹越好,把我难熬的陪练时间变成了难得的享受。”
他顿了顿,转回头看我,“小蕊,我还能再听你吹口琴吗?”
房檐外雨流如柱,噼里啪啦的雨声传进耳里,心绪不由的变得有些杂乱。眼前的他眼里写满了认真,只是这样明澈的眼里不是早已倒映过别人的模样?
我拂了拂被斜雨飘湿的裙角,身子向旁边又挪了两步,“我想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吧,别忘了,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小蕊。”陆远翔似乎有些恼了,往前大跨了两步,直挺挺的站到我面前,“你是说叶小菲吗?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我其实对她并没有过多好感。当时决定和她交往一方面是出于父母的压力,但更重要的是想彻底对你死心。可我直到聚会那晚才知道,是她偷偷用我的邮箱给你发合照,让你在关键时刻误会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这样喜欢耍心机手段的女人,我不喜欢,也不想要。”他清淡的语气里带着些怒意,灯光下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以前我总嘲笑他一发怒就面红耳赤,这模样和饭桌上众星捧月的陆主管截然不同,却和我心里那个美好的影子慢慢开始重叠。
我抬头,对上他闪动着碎光的眼睛,他看着我有些动情的说,“小蕊,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么简单,那么快乐,是我从未过过的生活。的确,我从小就物质条件优越,没有为生活发过半点愁,你们努力奋斗想要的房子、车子,我勾勾手就能得到。可是正因为太早拥有一切,反而让我觉得活着也只是活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高二时我爸想把我送去国外,但是我自己却想留下来。我想和国内普通孩子一样去考大学,通过努力去做一件平常人都做过的事,来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当我凭自己的能力考上F大后,我发现这种简单奋斗的感觉真的很好,与其说我刻意对你还有其他人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家庭情况,不如说我在享受这种普通感的同时完全忘记了那些与生俱来的差异。所以我一直想大学毕业后再告诉你实情,可谁知道后来家里有了安排我去瑞士的想法,我本来打算动身前就跟你说清楚,没想到你临时变了主意,我就再没有心思去提这件事了。”他想了想,“总觉得,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换做其他人我可以轻易把自己富贵的出身当作换回感情的筹码,可是对你,我却不愿意这样。”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却明显比刚才小了不少。从天而降的雨滴坠落在檐外的湿地上,溅起四射的水花,在路灯下晶莹的如同他眼里的真诚,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情感随着我的血液开始奔流,“远翔,我对你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真的。”他轻声说,“小蕊,我们重新开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