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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戴静和子言同时出现在K大小区门口,他们见我神色如常都有些惊讶。
“子言,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一场。”戴静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斜瞟着我。
“怎么,都看了新闻,以为我躲去哪里痛哭了不成?”我状若轻松的笑了笑,直到子言锐利的眼睛盯的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好啦,我承认我是有些失落,不过都过去了。”
子言这才收回她的透视眼,见我比想象中豁达半开玩笑的说,“其实你哭也没什么,反正你是我们三个里面最爱哭的,小时候谁多吃了你一颗糖你都能哭上个半天,我们都习惯了。”说完和戴静对视一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你也不看看我那时才几岁,几百年前的旧事别老提了。”
我佯装生气的绷起脸,但很快就被戴静逗的破了功,“几百年?小蕊,原来你是个老妖精!”不高的笑点莫名被她戳中,我脸上笑开了波浪,“好吧,我是个老妖精,所以我聪明知道你们关心我。”我边说边拉起她们的手,“今晚既然来了就在我家凑合一顿吧,不过我最近没在家做饭,估计冰箱里只剩些小菜了。”
她们俩从没在我家吃过饭一脸乐意了跟了进来,可很快就变了颜色。
“小蕊,我说你是有多久没在家做饭了,这些菜还能吃吗?”戴静见我从冰箱里拖出两包干瘪的菜心,扯出两个快发芽的土豆,对晚餐忽然充满了绝望。
我刚想辩解,眼尖的子言就把一盘烧焦的茄子从冰箱角落里拖了出来,她皱起眉,“小蕊,你该不会还没学会炒菜吧?”
“怎么会?”我干笑两声,“这个是失误,失误。”
她们俩一脸狐疑的看着我像在看一个行走江湖的骗子,“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吃吧。”子言斩钉截铁的说。
我们在附近的饭店里嘻嘻笑笑的吃了半天,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戴静和子言分别被各自的男友接了回去,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往回走。秋天的夜晚,虽然抬头少了几颗清亮的星星,但空气里独特的干爽也多少给了我些慰藉。江风肆意的吹着,我紧了紧外套,大老远就听见了小区中央情人树沙沙作响的声音。那晚叶小菲站在树下的单薄身影从眼前闪过,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做了场梦,仿佛她从来没有怀孕,我也从来不认识她,不认识陆远翔。我边走边抬头看了眼一单元五楼那套房子,那里亮着灯,自从我搬走后就住了新人,也再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耷拉着头往楼道里走去,以前老觉得不懂,如今才明白爱情果真是个脆弱的东西。只是即使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去相信它呢?我想不明白,走着走着人已经上了六楼。楼道里正亮着温暖的黄灯,我掏出钥匙开门,一进去才发现,家里居然没电。
我一下就傻了眼。小区里明明灯火通明,怎么独独我家没电?不死心的把开关又来回摁了两次,想象中的光明依然没有如期而至,眼前没有灯光的家漆黑的有点像个山洞。
难道是电路出了问题?我冷静下来,想打电话找人维修,可大晚上的哪会有人好心过来,我颓然的坐在楼梯阶上,第一次后悔学了文科。学理科的人多少还知道些电路原理,可我连零线火线这样的基本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冷风嗖嗖的从背后刮过,我从小就怕黑,要我在乌漆墨黑的房间里呆上一晚,还不如在楼道里坐上一夜。正这么想着,头顶昏黄的感应灯忽然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我不受控制的想要尖叫,对面的房门突然开了。
门洞里射出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四周,而门前站着的人莫名其妙的让我的心安定了下来。贺启云楞了两秒才从门里出来,手上拎着的袋子微颤了两下显然被坐在楼梯阶上的我吓了一跳,他看了眼对面的黑洞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个,我家好像电路出了什么问题,你有什么办法吗?”我支支吾吾的开口,嘴里不情愿心里却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他瞥了我一眼,走下楼把袋子扔进拐角的垃圾桶里。“你家里有没有微波炉之类的大功率电器,如果有,进去把插座拔了。”
我想了想,转头朝下说,“微波炉没有,电热水器倒是有一个。”
“进去把它拔了。”他边说边走了上来,见我还杵在原地,挑了挑眉,“怎么?怕黑不敢进去?”
“谁说我怕黑了?”我绷着脸站了起来,对他,即使心虚到不行嘴上也不能服软。“那最好。”我看见他轻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这种老房子平时住着没感觉,可一停电就处处透着阴森的味道,我闻着陈旧家具散发的腐朽味道,毛骨悚然的以最快速度冲进厨房,拔了插座就急三四火的冲了出来。贺启云脸上的笑漾的更开了,不过他没有乘胜追击的讽刺我而是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老房子电路通常有些老化,电热水器你今晚先别用,我帮你去买个保险丝换上,明天找个电工来看看。”他说完转身把亮屋子的门拉开大半,难得温柔的说,“你先去我家坐坐。”
面对面住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进他家。这小区里的房子结构相似,除了房间朝向不同其他都和我住过的两间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家也没重新装修倒让我很惊讶,我是租房,他是自己的房子,没住高档小区也就算了,还这么寒碜,都无法让人把他跟合资公司的老总联系到一起。我扫了眼客厅,他家虽然家具古旧,但整洁有序,四处摆放着花草。柜子上的水培吊兰郁郁葱葱,旁边立着的相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起捡到过的照片,好奇的走了过去。吊兰旁摆了两个相框,各有一张黑白、彩色照片,显然年代不同。黑白照上站着个穿绸布裙的女孩,她左右梳两根小辫,显得朴素清秀。彩色照上挤了四个人,一对老人并排坐在前面,一对父子并肩站在后面,那儿子看上去15、6岁,俊秀的眉眼一看就是贺启云。他和他爸神似,他爸却像他奶奶,老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秀脸上透出的神色和黑白照依稀有些相似。这显然是他家的全家福了,只是怎么独独少了妈妈?
我疑惑的坐在沙发上,旧的好奇没解决,新的疑问反倒来了,没想到贺启云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如今二三十岁的我们,谁又没有几个故事呢?我笑了笑,感觉硬梆梆的木沙发磕的屁股痛,索性又站了起来。客厅里的白光透进卧室,那里没开灯,漆黑的透出几分神秘的味道,那里会不会有解开秘密的钥匙?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不过想起主人不在又老实的坐了下来。等待的时间过得异常慢,见贺启云还没回来,我有些焦躁的在客厅里来回的走着。本想打电话催他快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顿住了脚步。现在家家户户都用空气电闸,这种老旧的保险丝没准早就停产了,只是这么晚了他会上哪儿去买呢?
我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搬条凳子出来。”我听见贺启云清淡的声音,连忙抬起角落里的高脚凳,迎了出去。他手里正拿着保险丝,见我把凳子摆在门口立刻稳健的站了上去,那双大手灵活的动了两下,人紧跟着就跨了下来,“再试试吧。”
我伸手开灯,客厅果然“啪”的一下亮了,“终于好了,太谢谢你了!”他看了眼一脸感激的我,脸上挂了笑,可笑里却透出一丝狡黠,“你说谢我,拿什么来谢?”一句话问的我哑口无言却又无从反驳,我转了下眼珠干笑道,“都说助人为快乐之本,你能者多劳,收获快乐不就是最好的报答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快不快乐?”他瞟了我一眼,黑眼珠里闪过一抹亮光,“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不要你涌泉了,就给我做一周晚餐当做答谢好了。”
“做饭?”干笑在我脸上开了花,“你就不怕被我毒死?”
“你不敢。”他淡定的吐出几个字,掏了下口袋,甩手扔了串钥匙给我,“我一回家就要吃饭,别耽误了。”说完,转身“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攥着钥匙在心里不住的咒骂,可他周身散发的气场让人不敢心口合一的反抗,第二天下班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进了他家厨房。说实话,自从最初几次失败后我几乎不在家做饭,平时不是点外卖就是在附近美食街随便对付一顿,真要给他做饭,还真让我犯起了难。一来不知道买什么菜,二来做饭技术的确登不上台面,自己吃都难以下咽更何况给别人呢?不过在他家厨房转悠了一阵,第一个问题倒是解决了。角落里的冰箱像个宝柜,一打开满满两层都是菜品,不论荤素应有尽有,看来贺启云总算还有点良心。我随手从里面拿出包鲜肉,又抽出两根黄瓜准备先做这个小试牛刀。
油入锅了。菜谱上写着大火热油,我耐心的等了几十秒,直到锅里悠悠的冒起了黑烟。糟了,难道烧锅了?我手忙脚乱的把肉丢进去,锅里立刻像扔了串鞭炮似的噼啪乱响,那些热油像炮屑一样溅到手上,烫的我顾不得还黏在锅底的鲜肉,就心急火燎的冲到池边把手冲了两遍。手是舒坦了,锅里的肉却已经黑了半边,我索性把黄瓜片连带调料一股脑倒进锅里,就着猛火用力翻炒了几遍,可那些肉、瓜就像湖底的泥巴牢牢的黏在锅上,锅里又冒起黑烟,我连忙接了瓢水“唰的”浇了下去。烟灭了,肉上的黑点连带着葱蒜一起飘了上来,像死水上的浮萍。我知道我又失败了,沮丧的往锅里撒了点盐,水一沸腾就把菜捞了出来。
出师不利,接下来几道菜顺理成章的步了后尘。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贺启云风尘仆仆的进屋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黑暗料理齐聚一桌,眉骨突突的跳了两下。他没发怒,不过显然失望透顶,“你是不敢毒死我,故意想难吃死我是不是?”
我站在桌边,尴尬的笑了两下,“只是卖相差了点味道还是不错的。”说完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根黑粗的土豆丝,硬咽了下去。
他显然没被我自虐的行为打动,伸手拨开搭在盘沿上的筷子,端起菜就往垃圾桶里倒,我一下急了,“哎,就算是黑暗料理也是我费功夫做的,你怎么能尝也不尝就倒了?”
“尝了我会中毒的。”他轻描淡写的说完,又毫不犹豫的把剩下的两盘倒了进去。清理完桌上的菜碟,他洗了下手,出人意料的系上了围裙。他这是要干嘛?我吃惊的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菜熟练的开始切洗,刚才还和我作对的菜刀此刻在他手上如同玩具,切丝、切丁、切片,热油、翻炒、出锅,一切仿佛一气呵成。我傻傻的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出锅,直到他说了句“端菜”才反应过来,没想到他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样,炒起菜来还有两把刷子。
我美滋滋的看着他在饭桌前坐下,边吃边觉得自己捡了个便宜,刚庆幸了两下,就听见他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今晚这顿不算。”
刚咽下的一口饭差点哽在喉咙里,“凭什么不算?”我放下筷子,愤愤的说,“我又不是没给你做饭,是你自己嫌弃不吃,与我无关,况且你只说让我给你做饭,又没要求要做成什么样。”
他夹了块番茄,“就做成现在你吃的这样。”
吃的这样?我看了眼饭桌上样样只剩半碟的菜盘,脱口而出,“你这要求也太高了点吧?”
“高吗?”他抬眼,漆黑的眼珠仿佛有种射心入魂的魔力,想起昨天子言对那盘茄子嫌弃的表情,我突然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被他这么一嫌弃,我开始对做饭多上了些心,回公司一聊才知道包括小周在内的很多同事都是厨娘,她们一听我不会做饭瞬间都变成了帮扶山区的爱心人士,热心的给我支招。学了半天,我虽然没动手但也抓住了些关键点,本想借着新学的厨艺早回去露上一手,没想到一下午被王老头支使的脚不离地,加了班不说还碰上地铁高峰期分流,直到天擦黑才进了小区。我心急火燎的把包放回家,抬脚准备进对门做饭,一拧钥匙才发现,屋里贺启云已经回来了。我愣了一下,换下鞋就边打腹稿边往里走,客厅里没人,刚靠近厨房,就听见里面传来快刀切菜的声音。我伸头往里探了探,只见贺启云换了身休闲服正动作麻利的忙着。他脖子上挂着昨晚那条围裙,方格子,蓝底布,明明和他平时格调不搭,却又因为带了些反差,反倒透出种古怪的和谐。他头上顶着盏旧灯,昏黄的光正好落在肩上,衬着厨房里的油烟,交杂出一种朦胧的生活味道,看得我心里溢出股莫名的暖意。
“过来。”他突然回头把我吓了一跳,由词达意,我连忙配合的靠了过去。他也不多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不停,一只手抄起锅铲,一只手就开始倒油。“看着。”他开大火,油刚热就把姜蒜放了下去,白嫩嫩的蒜瓣就着黄姜在热锅里立刻碰撞出香味,他拎起洗净的鲈鱼手法娴熟的放了下去。热油开始飞溅,我连忙后退,却被他空出的左手抓住了手腕,“不要怕。”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带着股莫名的力量驱散了我心中的大半恐惧,我顿住脚,虽然人还躲在他身后,但把眼睛探了出来。只见他把鱼双面炸至金黄,毫不犹豫的倒了瓢水下去,鲜味“蹭的”窜了上来,他伸手盖上锅盖,“煮十分钟再放调料出锅。”那神色俨然有种大厨风范。
十分钟不长,香气渐渐溢了出来。他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带起一阵水雾,染湿了他的浓眉,他伸手撒入盐和佐料,看着锅里重新沸腾的汤汁,嘴角突然勾起浅浅的微笑。那表情像手工艺人正端详着即将完成的作品,带着些不多不少的满足,看得我微微一愣。手腕上仿佛还残留了些热意,我不自然的往旁边挪了两步,等他把鱼捞上来装盘,才若无其事的端了出去。
这顿他一共炒了三个菜,除了最开始煎的鱼,连同后面两个小菜都莫名其妙要我旁观,我不明所以,直到最后一个菜出锅。
“看清楚了吗?”我想了想,自信满满的点了下头。
他笑了笑,“明晚照这样重做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