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5年4月8日,昨天邻居姐姐走了。你应该不认识解她,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姐姐,我爱她,但这并不能弥补我失去她的痛苦。她是夜里跑的,和一个来我们这边不多久的男人私奔了。那男人是青海的,到这边来打工。他走的时候不仅塞满了钱包,还带走了我的邻居姐姐。她今年已经32岁了,他是她第一个爱过的人。以前每次她爸爸妈妈为她介绍对象,她总是摇头,从不解释。后来她偷偷和我说:“林琅,人的爱一辈子只有那么多,我一定要留住这100%,全部奉献给那唯一的人,追随他一生一世。”直到32岁,她才终于遇见他。我想我比姐姐要幸运太多,因为我13岁就遇见了你。承勋,我不仅要一生一世追随你,我要生生世世都追随你。
1995年6月1日,承勋小朋友今天有没有过节?今天我穿上了新鞋子,虽然已经没资格过儿童节了。嘿嘿。承勋,你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呢?请等等我好吗?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等我长大,我就可以照顾你的生活,不会再被你嫌弃成累赘或者傻瓜。你看,我已经长大了呢。(林琅随信附赠了照片一张,她在凉亭边穿着白色连衣裙,洁净短发,红色漆皮鞋,眼睛很大,笑容美好,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姑娘)
1995年8月8日,天气凉爽。总有男孩守在我的窗下向我家阳台扔石子,那些原来在河边吹口哨的,好多已经对别的姑娘吹去了,还有少数几个一直坚持着,就像我对你的坚持。每年都有一批新的小男孩加入河边口哨的队伍,逗弄着每个路过的漂亮姑娘。这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生命中必经的一站吧。
1995年9月26日,承勋,今天终于让我抓住了那个往你课本里塞恐吓信件的坏蛋,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他再也别想让本姑娘看他一眼!!!!(承勋数了数,此处共有25个感叹号)
1995年11月23日,高三的日子好无聊,不过一想到可以考进北方的大学,陪在承勋身边,我就充满了动力!(旁边是她变成女飞人后的漫画:展示着壮硕的肌肉,将整架飞机都举了起来)
…………
1996年8月6日,承勋,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终于可以来北方找你了!不要不见我,不要不理我,请再等一等我,我就要来到你身边。
信件中某些只字片语总会时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一般只读一遍,而且从不回信,他总是给自己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功课还没有温习,学业繁重,自己的笔迹太难看,买这么多信纸也要花不少钱啊,自己生活太单调没什么好说的……最后干脆连理由都懒得给自己找,他内心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根本无需愧疚。
深秋的某一天,林琅的信件突然停止,他想这样也好吧,她总算认清事实,自动放弃,自己也就无需再背负任何罪孽感。这种平静只持续了短短五天,第六天他正在学院公共自习室看书,就见一哥们儿神神秘秘推了推他:“承勋,外面有个漂亮小丫头找你!”
承勋走出门外,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承勋。我是林琅。”
她突然往前一扑,冲进了他的怀抱里。她紧紧抱着他,嗅闻着他身上踏实的气息。承勋也闻到了青春少女尚纯洁天真的香气。
“你有没有想念我?”她直入话题。
他呵呵一笑,算作全部回答。
他带她逛过校园,叮嘱了许多大学新生应当注意的问题,又带她到附近吃饭。他很节省,她敏锐地体察到他的苦衷,主动要求付钱。他不想与她争抢,最后执拗不过她,便由她而去。送她回去的路上,他始终脸色阴沉,苦熬了700多个日日夜夜,书写了700多封字字句句,在短暂的相逢中都没有听到他笑一声,最后气氛已经紧张沉闷到了冰点,她忍不住自责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承勋,如果是我抢着付钱让你不高兴,你可以说出来。”
“没有。”
“你还说没有,你那脸长的,都快砸到脚面上了。”
“你多想了。”
“哦,那是我多想了,对不起……诶,要不要吃雪糕?我去买给你。反正现在不管你吃不吃都已经是我的朋友了。还有啊,你身上这件外套这么旧,我买一件新的给你吧,再买一条牛仔裤。你的腿型真好,”她上下打量已经长成成熟男子的承勋,啧啧赞叹:“我看上的人,就是不赖。”她得意的情状简直可以用“摇头摆尾”来形容。
“为什么你永远是这样?”
“哪样?”
“你自己知道!”
“我怎么知道?”
“我给人搬啤酒很丢人吗?我的钱的确不多,但足够带你吃顿饭了。你想说明什么?你很有钱吗?还是你老子很有钱?他毁掉了我爸的人生,毁了我们全家的生活,你花着他的钱,现在还来向我炫耀!”
林琅看着一向冷面的承勋此刻全面的爆发,身体被惊惧钉在原地,她嗡动着嘴唇:“我做错什么了?”
“是,你没做错什么,你是林家的女儿,你有什么错?是我错了,是我们李家的人太没用。读书又有什么用,在这个永远人情世故优先的社会,容不下我们这些理想主义的异类。一切不过是我们自找。”
“承勋你听我说,父辈的事情就由他们去。我们过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的新生活。你要是讨厌我,我可以少出现,不,不出现都行,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不管别人说什么闲话来贬低你,我都始终是支持你的那一个。”
“新生活?你以为历史是说抛掉就抛掉的事情吗?我爸这是没被气死,如果他现在不能赚钱不能动,连吃饭都流口水,我留在家里天天照顾我妈都来不及,你说我拿什么上大学?小时候我总觉得像我爸一样成为工人阶级特别光荣,才几年的功夫,公务员都下海经商,工人失业遍地,我并不能因此进入上层社会。如果没有你家从中作梗,若我父亲已经拿到□□津贴,我现在又会怎样?”
“承勋,我和我爸爸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我们李家人和段家人不来往。”他说完拂袖大步而去。
林琅从后面追上来:“承勋,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我会尽量弥补你,弥补你全家。”
“弥补?”他眼中全是不屑的寒光,“你能弥补我爸爸的青春吗?一个人只有一辈子,毁灭容易成就难,他现在满头都是白发,还穿着7年前的旧棉袄,我妈眼睛看不见了,棉袄破了他都要自己戴着顶针缝,每天靠剥烟头上的锡纸供我上学,想当年他去德国的时候,谁不对他称赞有加,说他是国家的财富。财富?他一辈子都在往外给,谁给他什么了?你弥补?你拿什么弥补?就因为你是林家的女儿,你就可以站在高处对我指手划脚吗?我告诉你,我不想见到你!”
“可是……”
“你又要以死相逼了吗?”
“我……”
“我说得非常清楚明白:我永远也不想再看到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稀疏的几滴雨开始坠落,很快便噼噼啪啪密集有声。林琅独自站在街口,任大雨中奔逃的人群擦身而过,她只是一个被唾弃被遗忘的人,留在原地,没有人愿意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