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就会好的,我这身子啊是小伤好得慢,大伤好得快,越是厉害的伤口就越快愈合,跟变戏法似的,想来明日就能活动自如,而且在那之前,说不定师兄就会来救我们了,你不要太担心……”
紫钥自然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只是注意到她话中的信息,眼神微动,沉声道:“明日?”
她低头认真打量了下自己的手臂,轻轻动了下手指,说:“我觉得这算严重的伤吧,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好。”
紫钥没说话,走到窗边去放哨了,只是心中暗暗诧异,这样的伤寻常人可能整条手臂不废也残,可是这姑娘却说只消一夜时间时间便能恢复,简直匪夷所思。他转头看着尚在养神的裴长鱼,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一丝审视的意味,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像极了方才猎捕裴长鱼的那只狼。
“你看我干什么?”裴长鱼突然睁开了眼。他慌张回过神,将目光移向窗外,敷衍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看我跟看肉包子似的?”
紫钥被她这个比喻堵得无法反驳,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现在还觉得妖怪不该杀么?”
裴长鱼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得看着他“啊”了一声表示疑惑。
紫钥说:“你今日问我遇到妖怪该不该杀,不就是想让我说不该么。那现在你被妖狼所伤,还觉得妖怪不该杀?”
裴长鱼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只吞吞吐吐道:“我说的不是、不是这种妖怪。”
紫钥冷哼一声,道:“妖怪就是妖怪。”
她没说话,兀自抱了膝坐在床上。紫钥见她没有顶嘴,心中有些得意,便明知故问:“难道,你是怕自己是妖怪?”
“我不是!”她抬起头,怒瞪着他,紫钥却丝毫不惧,反而像是要故意激怒她一般,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你自己恐怕都不清楚呢。”
“你!”裴长鱼脸刷的一白,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跳起来,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她表情狰狞。紫钥见她这样也没了戏耍的性质,悠然道:“不是便不是吧。”
两人沉默了下来,气氛略微有点尴尬,平日里一吵架他俩都会各走各的,只是如今这个情形却容不得他们互不相见。裴长鱼低着头,犹豫了很久,叹了口气道:“我问这个不是因为害怕我是妖怪,是因为我遇到过一些事情,让我想不清楚弄不明白。”
紫钥观察着窗外,一边问道:“与你如今不想下山有关?”
长鱼原本无神的眼神瞬间化为哀伤,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臂将自己的膝盖圈起来。
紫钥向来不是一个爱听故事的人,但是在这个不见星光的夜里,他突然生了几分好奇的心,看着面前这个突然一反常态安静下来的姑娘,他几回张了唇,终究忍不住问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鱼身子一僵,又将自己抱得更紧。
五年前,裴九卿带她下山拜访名门,期间机缘巧合得了一根千年玄玉所造的玉簪,因与普陀山太平观观主的大弟子有交情,便绕了道打算将之赠与此人。太平观原本是个声势没落的小道观,只有百来年历史,却不知为何突然得了个宝物,那宝物形似珍珠,灵气四溢,是以使得原本死气沉沉的普陀山突然灵气充沛,成为一个不大的仙家宝地。这在修仙之人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必是这里的人不知何时做了什么好事,如今得了福报罢,她也并不好奇,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她十分摸不着头脑,因为,她去到太平观那夜,做了一个梦,一个她都无法分清现实还是虚幻的梦。
梦的最初是一个女子坐在冰冷的地牢里,裙裾浮荡与水波之上,在她的上方有一个不大的洞口,一轮皎月挂当空,在她身上洒下皎皎银露。然而这个梦很快便变了模样,水波微漾,一个书生与九尾狐相遇的相遇场景缓缓浮现。
她所能看到是一个穿梭于林间的书生少年,俊秀的脸庞带了一些病态,神秘的森林给了他太多冒险,而且天寒地冻,她几乎可以断定他下一秒就会晕过去。果不其然,她刚这么想完,他就晕过去了。
一只九尾狐狸踏着雪奔跑而来,一溜儿的钻进书生的怀里,化作了人形。
许是那狐狸第一次化作人形,并不十分自在,长鱼见她这样赤身裸体的便往书生怀里钻,即便是梦也不由的有些害羞,更不晓得书生若是醒了会是怎样的想法。
果然,那书生醒过来的时刻小狐狸睡得正香,笑容浅浅,恬静自然,他吸了一大口气,瞪大眼睛,慌忙把手高高举着,也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可是下一秒,怀里的伊人已经欺身上来,把脸埋入他的胸膛,然后睁开迷茫的眼睛眨巴眨巴得看着他。他脸红得跟烧红的碳一样,不停嘀咕着什么,长鱼觉得大概是些什么‘你看你把人家给糟蹋了你现在可怎么办人家黄花大闺女呢诶是黄花大闺女吧’之类的话。长鱼正窃笑不已,却看到那少年书生突然睁开眼睛,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郑重道:“姑娘,你可有夫家?”
一连几夜,梦中都是这样的场景。且不论她日没有所思,就算思得再多,也不至于一连几日都梦到一幅画面吧。
裴长鱼也曾暗暗感叹,梦里那只可是九尾狐啊,民间多有狐媚之说,但是对于修仙者来说,九尾狐多是圣灵,据说它们一族天生便有非凡的灵力,最易通晓天地万物自然宇宙,是以真正纯种的九尾很少很少,九尾若怀慈悲泽爱之心修行,必定成为通天彻地的上神,可若是不小心入了歧途堕入魔道,那便保不定会成为毁天灭地的恶魔,为世人带来千年难遇的灾劫。
她好奇于这怪异的梦,但也觉得,这许就只是梦,并没有做太多的纠结,直到漫山杏花盛开那一天。
那一天,她跟在裴九卿身后,无意赏花,却遇见了裴九卿的那个友人。
清风拂来,杏花散尽,她看清那坐着轮椅置身于花海中的男子,黑襟白衫,低垂了眉目,儒雅得不像话。而那张与梦里书生一模一样的脸,让她脑袋一点一点变得刺痛,连裴九卿和谢楚寒的寒暄都在她脑中自动变成慢动作。
那时谢楚寒坐在轮椅中,看到师兄身后还跟个长鱼微微显得有些诧异,却也不惊,依旧温和有礼的模样,温柔地笑着说:“早听闻神霄九卿有个漂亮的师妹,今日总算见到了。”说着又望向桌边点茶的女子,介绍道:“这是内子。”
才子佳人一般的夫妻,般配得让人挑不出刺。
只是那佳人,却并非梦中的狐仙姑娘。
而自从裴长鱼见到谢楚寒,这个梦便开始有了变化,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故事慢慢得发展了下去。
“这叫做笔。”他耐心指着她手里的毛笔,一脸宠溺的模样。
她不懂,眨巴这大眼睛看着他,将那毛笔实实握在拳心里,摆动了下手,仿佛觉得很是无聊,便一把将东西甩了出去,起身就想出去玩,谢楚寒有些无奈,将她的手一把抓住箍在怀里,一手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指着桌子上的宣纸念道:“你要记住,这是你的名字,跟我念,杏雨——”他将尾音拖得很长,试图这样让她记住,可是她只是在他怀里乱动,很不自在的样子。
谢楚寒装出有些愠怒的模样,看着她说:“若是你不听话,便下山去罢!”
她被他眼中的薄怒震慑住,只能乖乖坐在他怀里,抬起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去抚平他的眉,嘴里断断续续很是艰难的说:“不……气……”他皱起的眉缓缓舒开,连带着整个表情都变得温和起来。
他似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在她耳边柔和地道歉:“是我吓到你了……”
她仿佛看出了他不开心的缘由,伸手拿过桌上的毛笔,乱七八糟的在宣纸上画起来。他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这样的。”
屋外漫天飞花,墨旁的一双璧人,他从身后握着她的手,眉间尽是温柔,她在他怀里恬淡笑开,指间所有的柔情都在一张宣纸上化为几笔浓墨。
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想要将此事告诉裴九卿,可是在看到谢楚寒和他夫人恩爱模样之后,终究又作了罢。大抵是自己话本子看多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那一日她随裴九卿去探望谢楚寒,到院子时看到谢楚寒正在晒书,谢夫人依旧温和贤良,在不远处的飞鸟檐下帮着她的夫君一本一本得将书翻页。这般的鹣鲽情深,却让她想到了梦中的他予她一人的美好,终有些忍不住试探得问道:“楚寒师兄,您与尊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呢?”
谢楚寒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却又很快勾了唇角道:“内子原是在下同门师妹,也是师父的独女,师父怜我孤身一人,腿脚又不便,便让师妹来照看了我许久……”
此时谢夫人已晒好一旁的书,起身了走过来,唇角含笑,对裴九卿和长鱼作揖道:“妾身谢吕氏。”
裴九卿转头看着长鱼,却见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原来是日久生情啊。”
谢夫人脸上染上红晕,又很是静雅的笑了笑。长鱼歪了歪头,摸着下巴,还是觉得不对,不觉间对谢楚寒问道:“你是不是收养过一只狐狸?”
此话一出,谢夫人的脸色倏地一变,惊惧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长鱼观察着谢楚寒,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还思索了一番,才礼貌的回答道:“姑娘怎么会这么问,在下从十五岁入门起就再也没有下过山,这山上并没有什么狐狸。”
谢夫人似乎想要掩藏什么,笑着说:“我家相公是不太喜欢这些动物的,猫儿狗儿都不曾养过,怎会养狐狸呢,姑娘怕是认错人了。”长鱼不想放弃,追问道:“那你有没有养过一个姑娘?”
“……”
谢楚寒被噎得说不出话,谢夫人也一脸惶恐地看着她,她一下子回过神来明白自己下意识说了些什么,转头看向裴九卿,对方正托着腮,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我只是……只是想咱们山上的小狐狸精了……”她这么对裴九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