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鱼睁开眼,正好能看见他略显痩削的下巴和因为担忧而微微抿着的唇。裴九卿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紧紧盯着前方,长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一个人正御着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堪堪躲过鸣蛇的一击。
“广韵师兄?”她仔细看去,那剑上的人不是广韵是谁,再看他身后,也正站着刚刚脱险的紫钥。
那鸣蛇凶猛敏捷,广韵有些吃不消,救了紫钥后便飞快地抽身出来,遥遥对裴九卿道:“师兄,这畜生好生厉害。”
裴九卿微微挑唇,没有说话。
鸣蛇见广韵已经逃离自己得攻击范围,到嘴的美食被人夺了去,早已愤怒不已,一见旁边还有裴九卿和长鱼,便挥动着两对巨翅膀,仰天长啸一声后向两人俯冲而来。
那鸣蛇面目狰狞,片刻便只有咫尺之距,长鱼不由得被吓出了声。
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广袖为她当去漫天四射的火光,霎时间,她原本惧怕的心又平静下来,耳朵听到他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突然便觉得自己一分担忧也无。
当裴九卿拿开蒙住她眼睛的手时,长鱼只看见天边那几道尚未完全散去的法阵闪着淡蓝色的光芒,而脚下的缭绕在峡谷之上的云层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四周的云雾在缓慢得聚集,试图填补这个本不该出现的意外,远处得太阳依旧是她看过千百次的模样,大雁排着队飞过天际,树叶沙沙得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裴九卿这才低下头,对她轻轻一笑,像是儿时对她所犯的错误极度无奈一般,既担忧又纵容得将她得头按进自己得怀里。
安全到了地面,长鱼绞着袖角从裴九卿的剑上走下来,抬头想说话,见到裴九卿正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衣服是紫钥的,她生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我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破好大个洞,我不好、不好再穿……”
裴九卿见她脸色涨红,这样慌张得对自己解释,不觉轻轻一笑。长鱼摸不准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敢再说下去,倒是他,伸手拂开她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并不关心她身上穿着谁的衣服,只是温柔问道:“受伤了么?”
她摇摇头,又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亏得紫钥这件衣服,才能将她肩上的血迹遮盖住,想着,又将衣服裹得更紧。
抓着衣服,她下意识地向紫钥看去,却看见对方正直直盯着自己身边得裴九卿,如深潭一般的眼睛里正闪烁着冷冷的光。
长鱼得意得很,她晓得,裴九卿怕是又要多一个崇拜者了。
广韵收了剑,没有理身后的紫钥,反倒是走过来指着长鱼,厉声道:“贪玩不是这么个贪法,门派禁地可是你们能随便进出的,功夫没练好便想着降魔伏妖了?可知若是我和师兄晚来一步,你们便都成为那鸣蛇的腹中之物了!”
广韵指着长鱼的鼻子一顿教训,偏偏将紫钥扔在身后,话虽是讲给两个人听,却并未看紫钥一眼,长鱼晓得紫钥不大受欢迎,却没想到连一向公正严明的广韵也不待见他,虽觉得紫钥可怜,又恼于只有自己被骂,很是不公,便低头喃喃:“那你怎么光骂我啊……”
声音虽轻,但广韵却是入了耳的,他表情霎时编的更加难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瞪了眼长鱼,冷声道:“这事儿我会如实向师父禀告的,你们谁也别想逃!”
广韵是六安泽的大弟子,这严厉固执的性子方才承了六安泽五成不到,要若是真告诉了这个纪律严明的师叔,她势必是要被大加责罚的,碍于裴九卿在一旁,长鱼也不敢撒娇耍泼,只能苦着一张脸看着广韵向裴九卿告辞后转身离去,紫钥跟在他家大师兄的身后,也是头都不回地便走了。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略有些烦闷。
裴九卿本负着手瞧她,他从未对她正言厉色,看她被广韵责罚本是不舍,此番见她这个委屈的摸样,却又不由得轻声笑道:“犯了这么大的错还不服气?”
他微微低下头,笑看着长鱼。
长鱼本想说,她其实是去救人的,可又因这么说就出卖了紫钥,便不好全盘托出。摇摇头,她憋屈道:“没……我认罚的。”
半晌,裴九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长鱼听见他在她头顶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裴九卿很少动怒或哀伤,是以这口气叹得已算是十分少见,长鱼愣了愣,正想要抬头去看,却突然感到一只手落在自己头上,轻轻拍了拍。
“长鱼……”裴九卿声音喑哑,带着被一丝压抑后忽然释放的紧张,那是长鱼从未听过的声音,是他从来不舍得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不完美。
“你……不要再这样令师兄担忧了。”
她动了动肩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已愈合的伤口此刻却突然变得刺痛起来,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保持平静,垂下眼睑,乖乖得‘嗯’了一声。
他俩虽然在生死关头走了这么一遭,可是外人看来却并不是十分惊险的,忘剑阁的弟子嘛,除了裴长鱼这种自懂事起便居于山上的井底之蛙,大都也都是见过世面的,否则也上不得这在世人眼中被视为传说的海外仙山。这一日的打斗众人看得不太完整,主要是因为等他们注意到几川山方向的动静时裴九卿已经一个剑诀把事情搞定了,但惋惜之际,众人除了赞叹歌颂裴九卿,也不免要瞅一瞅到底是哪个不懂事的招惹了那样的怪物,再一看到广韵铁青着脸领着紫钥从几川山方向过来,人潮中不免发出一些唏嘘声,众人一派了然的模样,好似十恶不赦之徒落了法网,甚得他们的心意。
紫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脑子里还转着方才裴九卿让那鸣蛇一招毙命的招式,自然不会去留意周遭人的反应,只是一路上本是无话的广韵此时不知怎么了,在前方说道:“你倒是好兴致,思过都能思到禁地去。”
紫钥晓得这话之后必定是挖苦自己,所以没有做声,又听见广韵在跟前继续说:“这几十年没人去过的地方,怎么你一上山就给找到了,你也算是有本事,我是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他跟在身后,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面上一派冷寂,随口答道:“顺着路就进去了。”
“哦?”广韵悠悠然,话中好似别有深意。
一路行来不多时,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前面的广韵突然停了步子,他以为地方到了,想要自行去领罪,可抬头一看地方,又发现离无明宫正殿还稍有些距离,心中料到七八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微垂了凛冽的眼等着广韵开腔。
广韵停下步子却并没有转过来,在他前方,一簇千灵草草在风中摇摇晃晃,又是阴雨之兆。
广韵看着那被冷风吹打得花瓣四落的千灵草,声音微冷:“据我所知,禁地入口有师尊所加封印,寻常人顺着路,可轻易进不去。”
紫钥冷着脸,一派正色得道:“许是封印失了效。”
广韵喉间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微微歪了头,微眯了眼打量身前的少年,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怀疑:“是吗,师弟?”
紫钥本低下头,嘴角却斜斜翘起一个弧度,银针在指间绕了几个弯,终是淡淡一笑:“谁知道呢,又或许是有不寻常之人破了封印也未可知。”抬头看着广韵,笑意未达眼底:“您说呢,师兄?”
广韵说是要如实相告,但不知是因为裴九卿还是什么的缘故,最终两人的罪名不过是‘私斗妖魔’,六安泽处理这件事情时,对他二人私闯禁地的事情只字未提,虽然也免不了一顿惩罚,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内,想那皮肉之苦之类的,就算她愿意,裴九卿也是不会舍得的。
长鱼解了禁足后,先是被宋词再一次训斥了一番,接着又被他打发去给裴九卿送东西。她揣着酒到广阑庭时,裴九卿正一手搁在曲起的右膝上一手握着一卷书,斜靠着阑干出神。她悄悄走过去一看,不满的瘪瘪嘴。池塘对岸的,不正是六安泽师叔座下那让天界好几位仙君都为之倾倒的美人师姐凛姬?
说起来,她裴长鱼其实与这个美人师姐还有一段渊源。说是当初裴九卿捡到她时,本是想让她拜入六安泽门下的,毕竟六安泽尚武,想来也不会太在意自己门下的弟子有没有慧根,可没想到裴九卿有事耽搁了几日时间,六安泽就已经另收了他人为徒,并且放出话来,十年内再不收亲传弟子,是以长鱼只能跟了不靠谱的宋词,而那个抢先了裴长鱼一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池塘对岸的这位凛姬。其实裴长鱼长大后听到这个故事,实实在在是庆幸了好几日的,因为她一想如今若真的入了六安泽门下,那岂不是要成日像广韵他们一样板着张脸,那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但此时,她看看那位美人,再看看裴九卿出神的表情,心里怎么也庆幸不起来。
“我说师兄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原来是在看美人啊。”
裴九卿回过神来,合了书页转头,见是她倒是有些意外,听这话又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便笑着说:“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在赏春花罢了。”
他灵力虽高深,可广阑庭相传是铎梵当年悟道成仙的地方,这里的灵力会大大混淆人的五识,因此察觉不到也不奇怪。可长鱼却不依不饶,故意道:“赏花能赏那么专心,连有人来都没察觉到?”
裴九卿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又见她今日心情好似不错,竟没有像往日那般避着自己,也就没有多说,只任由她调侃,自己在一旁笑着。然而长鱼见他没反驳,原本带着些许捉弄意味的兴奋感却突然低了下来,将怀里的酒放在桌子上,说:“这是师尊让我给你送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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