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随花云行了半日,直到一处山脚之下,沿着山路蜿蜒向前,一株株参天大树在山间的小径两边,像站岗般整整齐齐的飒然而立,其时虽然已近深秋,但树干和枝间的叶子在这山里,却又是呈现出另外一番境象,林木茂密挺拔,叶片葱葱郁郁,犹如是身着绿装的娇艳少妇,看不到一点谢妆的痕迹;一溪泉水在树脚下不远处处潺潺流过,中途顽皮的绕了几圈,又从涧石的缝隙中穿梭而出,不时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叮……咚……叮……咚……音,仿佛是谁不小心拔动了的琴弦,又似乎是溪涧鱼儿跳出水面,然后重新跃入水中发出的声响。
再往前行,茂密的叶片便完全遮住了天空;轻雾,从山中不断吹拂而出,越往前走,越觉雾气浓重,只片刻时光,山间的林木丛中、溪涧之上和两人的周围……不觉的已被披上了一层层浅白的雾衣,朱重八乍从刚才的凶险之地,到了此处这世外桃源般的深山之中,顿觉心旷神怡,犹如踏进神仙之境。
朱重八见这救了自己性命的黑面少年花云,将自己引入这深山之中,一路行来,却始终是一言不发,心中愈加猜不透,这少年究竟要将自己带往何处?朱重八心里正猜疑不定,只听得马儿一声嘶鸣,走在前边的花云已从马上轻轻一跃,便跳下马来,花云放开马儿缰绳,伸手指向一处道:“公子请,家师尚在前处等候。”
朱重八顺着花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一块巨大而平整的岩石,岩石之后,依山而搭着一座简陋的茅屋,茅屋的三面都被植被环抱,却恰好在中间留出一小片空地,午后的阳光直射下来,将茅屋周围的浅雾消散开去,便见院中巨石之上,一个白色身影连绵不断的闪、转、腾、挪……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时进时退,正在虎虎生风的舞动着太极。
朱重八细步上前,只见那舞太极之人身姿轻灵,对站在一旁的自己仿佛视若无睹,竟全神贯注的毫不分神,约摸一刻钟时分,那人方开始缓缓收功,朱重八待那人站定,忙紧趋几步上前,再仔细看那人时,朱重八大吃一惊,原来方才这舞太极之人竟是一个年纪极大的老者,只见这老者身着一袭白袍,白须白发,一对疏长的白眉,如银丝般从双目尾侧垂下,额间的皱纹,也上下紧挨的重叠在了一起,再看这老者这年纪,恐已在百岁之外,世间已属罕见,但奇怪的是,这老者年纪虽大,保养的却是很好,脸上色泽红润,目中炯炯有神,显得气色极好,犹如传说中的鹤发童颜,飘飘然有神人遗风;朱重八叹为观之,心中惊道:“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难以置信,这世间,竟真有如此道风仙骨之人。”
老者捷步而至,眯眼端祥了一眼朱重八,颔首点头道:“老朽数月前夜观天象,见紫微现于西方,光芒明暗不定,吾已算定,公子今日必然有难——老朽已是化外之人,本不欲再多理世间变故,但眼见百姓多劫,生灵蒙难,实不忍独自快活逍遥,故令云儿前去营救公子。”
经老者一席言语,朱重八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的性命,乃是眼前这老者派花云所救,朱重八一阵感激,慌忙俯身叩拜道:“多谢尊翁救命大恩!”
老者见朱重八跪地叩拜,满意的微微一笑道:“朱公子请起身。”
朱重八听老者直呼自己之姓,心中更是大惊,起身问道:“小可与尊翁素末谋面,尊翁何以知晓小可姓朱?”
老者对朱重八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言道:“自三皇五帝至今,世间每逢大变,太白必定重现,今太白显于天际,已示天下定将大乱,凡天下大乱,必有新主暗起,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代元而定鼎天下者,当为朱姓,六十年前已有谣曰:‘原上草青青,日月合纵横,赤龙入霄汉,布衣向天冲。’”
朱重八听老者侃侃而谈,每一句话似乎都隐含着极为玄妙的深意,虽然自己未能全然听懂,但依老者身份,绝不会无缘由的对自己讲这番寓意高深的话来,朱重八暗自思讨道:“难道冥冥之中,自己还真和这天下的兴衰有什么关系?”
朱重八再度细细思量起老者的每一句话,心里依然茫茫无果,始终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满怀疑惑的向老者问道:“小可出身贫寒,周身无丝毫可持之物,焉能建什么非凡成就?”
“朱公子此言差矣,所谓天道无常,以利民为本;帝道无常,惟有德者居之;人之一生,能建功立业否,绝非由出身贵贱而定;自古以来,便是积锄耕而为农夫,积斫削则为工匠,积贩货而为商贾,积仁德则为君子;尧舜之所以尧舜者,亦非生而具之,夫起于变故,修其仁德,施之于民,而圣贤成也。”
朱重八见老者神色和蔼的将这些大道之理娓娓述来,一时听的简直痴了……与老者虽是偶然初遇,但他所说的每一句修德固志之语,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深深的吸引着自己……却听老者又道:“公子姓朱名何?”
朱重八见老者不仅救下了自己性命,还有意开导自己,心知此番际遇,乃可遇而不可求,内心里感动不已,遂毕恭毕敬回道:“晚辈姓朱、名重八。”
老者听着眉头略扬的微微摇头,仿佛品味佳肴般津津而道:“帝王之道,首在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重八’二字气度不足,毕竟难登大雅之堂,你我今日有缘,老朽就为你另取一名,言罢也不问朱重八是否愿意,便道:“方今天下属元,‘元’者:始也,意为去旧迎新,重塑一番新的天地,可取个‘元’字,嗯!就叫‘朱元璋’,字国瑞,以示家国吉祥,万民和瑞。”
“朱…元…璋,朱…元璋…”朱重八一遍遍复述着老者为自己所起的新名,不仅叫着亲切响亮,寓义甚佳,也确实比叫朱重八好听多了,朱元璋欣喜非常,心中大是感激谢道:“多谢尊翁赐名。”
老者道:“你先莫言谢,老夫问你,你可知此名深意?”
朱元璋见老者突然神情庄重,心里拿捏不准,也不好信口开言,遂恭敬回道:“晚辈不知,愿聆听尊翁垂示!”
“璋者,玉也;玉者,国之重器!——自宋以来,蒙元问鼎华夏,距今还不到百年,已江河社稷日趋沦丧,黎民百姓生灵涂碳,天心民心尽失,可见蒙元气数至此已尽;天下大乱,非命世之才而不能济,你若日后得时,待理政天下时,当行以王者之道:上遵天地之道,下行民心所愿,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政施仁德,法令不倚,务必令士民工商各得其所,三教九流尽归其位,倘四海之内犹若一家,如此,则天下和也!”
朱元璋听得心生诧异,正不知该如何应诺,却听老者又道:“老朽还有一言,你须时刻谨记:‘得民心者亦得天,民心即是天下!’”
城北的菩提庙,在元军退去之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这个本是濠州城郊外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寺庙,但经历战乱之后,顿时变成了人们祈求福祉的神仙道场,劫后余生的濠州百姓,紧绷了几个月的心弦,压抑和恐惧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便急急忙忙的搀老携幼,或三或二的结伴至此,上香的、磕头的、许愿的;个个神情庄重的都向这朝拜圣地涌来。
朱重八在火烧元军粮草之后,眼看被元军追的已是无路可逃,不料在生死悬于一线的紧要关头,意外的被少年英雄花云相救,更难以想到的是,竟然又因祸得福,有幸得遇一位绝世高人,这一连番的奇遇,让他自己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老者嘱咐花云随朱元璋一起下山成就功业,之后便飘然而去。
花云随朱元璋下山,一路朝濠州方向走赶来,只见沿途百姓人人皆提着香烛纸钱等供奉物品,络绎不绝的来往于庙间的路上;二人行至菩提庙外,远远已看见庙门前,许多人围成一圈,二人还道是元军撤走,有江湖艺人在此处杂耍取闹,朱元璋急欲赶回城中,也无心随众人探视个究竟;正待继续前行,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喝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一个带头模样的无赖转过身,见是个女子敢来多管闲事,便将刚抢到怀中的村姑顺势向身后的同伙丛中一推,一脸淫笑的拍着双手,肆无忌惮的对两个女子嘿笑道:“哟呵,我当是什么人,来给爷爷我讲王法呢?原来竟是二位美人!你俩是不是也寂寞的很,想随了爷去,让爷陪你们快活快活…”
说话少女身边的丫环见这人一幅无赖之相,满口下流的出言不逊,遂怒斥道:“放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这是我家小姐,是这濠州城郭元帅的干女儿!”
朱重八听到这句,猛然定住了脚,毫不犹豫的回身向人群挤去,只见人群中间,一个村姑模样的少女被两个壮汉牢牢的扣住,另一边上,和这无赖一起的七八个同伙正将这说话的少女围了起来,朱重八过目一看,见被围住的两名女子里,其中一个约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微胖的瓜子脸宠,面容似朝霞映人,双目眸清似水,一头长发乌黑油亮的梳起几条小辫,顺脸颊两边垂落,穿上一身燕尾青与荷红相间的棉衣,让人一见,总觉得端庄恬静的十分和善,朱元璋见这女子非是他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元帅义女马秀英,再听见那领头模样的无赖满脸淫邪的坏笑着叫道:“郭子兴的义女又怎么了,别人怕他,老子我可不怕,我今天就先让你这美人来陪老子过一把泂房瘾,明天,我再找那姓郭的提亲去,兄弟们,大家说好不好啊!”
与那无赖一起的十数个壮汉听他吆喝,跟着也哄然大笑起来,朱元璋一直对马秀英心藏爱慕,在他的心里,马秀英便如仙女一般圣洁,哪容得这群无赖随意恶语侮辱,当此情形,朱元璋不由怒上心头,不等那无赖再开口说话,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抓住那人衣领,翻手如电的左右开弓,照着那无赖脸上便甩了十多个耳光,这无赖在众目睽睽之下,冷不防被人照着脸来回甩了几个大耳刮子,瞬时恼羞成怒,口里一边恶骂,一边挥拳就要还击,哪知手刚举起一半,便被一双更有力的大手硬生生的给钳在了半空;原来花云见那无赖出手,不等那人拳到,早已腾空跃到跟前,抢手将其拿住,那无赖用力挣扎数下,却是丝毫也动弹不得,他环顾一圈,见对方只有两个人,一时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咧着嘴狠狠骂道:“孙德崖是我叔父,你们是什么人,狗娘养的,敢管爷爷我的闲事?”接着便朝身后的十多个同伙咆哮道:“你们都他娘的死了,还不快给老子动手!”
这无赖话音刚落,只听“咯蹦”一声,花云猛一用力,那无赖的胳膊便被硬生生的从中折断,花云右手铁拳抬起,照着那无赖面上只一拳打下,立时便见那无赖口鼻之中,鲜血迸流,满脸都是血肉模糊,一嘴牙齿更几乎全被打落,接着飞脚朝他着腰间一踢,那无赖凌空便被抛在了地上。
花云自幼练武习艺,后来更得明师悉心教导,武功自是深不可测,花云打发完那领头的无赖,又使出一套格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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