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问题像是来源于一个好奇的孩童。乍听之下角度古怪、思路奇特,细想来却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仿佛没有这样的疑问才是奇怪。
“出世入世,也许就是出梦入梦吧。”方小朋友又说,“众人熙熙攘攘,其实都在梦里。明明偏爱功名利禄,却硬说自己独外功名利禄。等到垂暮之年、病榻之上,幡然悔悟一生如梦,还会嫌梦得不够美满。”
“人的一生无外情和物,既然没有完美,那就总有遗憾,何况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有一生。”小舟荡漾在树荫之中,我看他躺得舒服,也学他一样靠后枕下。
立刻就被蓝天晃了眼。
“是啊,我们只有一生。一生,很快就过了。”
方刈是一个自信、理性而稳重的人,即使解得春花秋月,也不会沉湎于它,所以我并不经常能听到他用这样无奈的语气谈论人生。
我们一同荡漾在江湖之上,许久许久,久到我也差点变成了风、变成了湖水、变成了舟楫。
“以什么为快乐,完全是取决于个人价值的。”方刈忽然开口。
“那你以什么为快乐呢?”我问。
“我……?”
又是一阵沉默。
我听他不说话,遂说起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乘物以游心’是我的快乐。”
“哦?原来你的快乐里没有我啊。”
“自然是有的,可人总有一个最本质的追求,我们讨论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嗯……”他没了动静,语调不像在生气,大概是在思考。
良久,他说:“如果说以你为快乐,是不是显得我满口胡言一点都不可信?”
我未曾料到他这么一着,“倒不是这个理。只是因为你金玉满庭,才显得满口胡言一点都不可信。说来也怪,一个普通人说这种话,可信度竟然比富家子还要高。”
“只是对你而言如此罢了。”他伸长了手臂,想要摸一摸湖水,没够着。
“这样吗?”我想了想,“可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你们拥有那么多能够带来快乐的事物,不管女人还是男人都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怎么会以我这么个普通又无聊的人为乐呢?”
“你一点都不普通,更不无聊。反倒是那些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才是真正的普通又无聊。”
他坐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推出一根细烟,点燃。
我感觉小舟猛烈地抖了抖,睁眼一看,原来是方刈在俯身掬水玩儿。
方刈斜靠在船边抽烟,漫不经心地在船舷上弹着烟灰,烟灰有的落在湖面,沉入水中,有的落在小舟的木板上,在微风下如翕动的蚬肉,而他丝毫不在乎。
“父母过世后两年,我的外公命在旦夕,方家派我作代表去看望外公,并且配合方家的布局以从外公的遗产中分一杯羹。外公那时重病垂危,在医院浑身插满了导管,我看望外公后,来到他们家的大宅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我胸口莫名一痒。
“医院里只有请来的护工照顾着外公,他拉着我不愿意我走,但我有方家交托的事情要办,只能骗他说太饿了,下去吃顿饭就上来陪他。”方刈将烟头在船舷摁灭,扔到脚下又再踩了踩,确认火星已经彻底灭掉,才转过头望向远处的杉木森林,“我回到宅子,几个舅舅已经调了自己的人围在外面,若不是我年纪小,母亲死了,他们认为我威胁力不大,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开罪方家,我连大门都进不去。”
胸口的空气好像正在收缩。
方刈继续说:“我进屋之后,女眷们从大小房间偷着藏着一些值钱的小物件,我来到外公的房前准备入内和外婆打声招呼,然后我就听到了她们在商量——怎么让我外公多熬一周,好让她们心目中的继承者及时赶回来。”
“多熬一周……”
“是的,多熬一周。”春天的晴日之下,方刈的眸色又深又暗,仿佛是压抑、汹涌,其实是单纯到极致的冷漠,“外公当时的身体状况,一般而言撑不过三天,可人就是能够为了利益,把自己的亲人毫无尊严地再折磨一个星期。不,不是一个星期,最后我外公整整半个月之后才如他们所愿死去,外公最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不要活成我这个样子’。”
“可这不是他的选择……”
“不,也许……”方刈忽然出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也许?”
他抿着薄唇,垂着眸子,挪过来坐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半天不语。
“阿刈?”
“如果我有一天也成了那个样子,你就帮我——把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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