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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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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

    「梅四爷!您快别睡了!您这样人家没办法回府交差的!」程铢跺了跺三寸金莲,恼火地道。

    「拜帖……搁著,回去……交差。」梅舒心右手吃力地挥一挥。

    「可您没回帖子给我家主人呀!」

    「我和你主子……那么熟了,省这一回,无妨……」他连手指都还没醒,怎么回帖子呀……

    「不成呀,我主子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别让铢儿难做好吗?」

    伏在桌上的梅舒心静了静,不一会儿又传来轻鼾。

    「梅四爷!」

    梅舒心猛然惊醒,「唔……好好好……回拜帖。」他伸出食指,朝程铢勾了勾。

    程铢迟疑地指了指自个儿鼻尖,换来梅舒心几个像在打瞌睡的点头。

    她乖乖听话弯,就见到梅舒心倏地将嘴唇凑近,烙在她嫣红的唇上。

    「呀!」程铢惊声一叫,立即推开梅舒心大步後退,不经意又将自己塞到身後的梅严怀中。

    梅舒心随手抓过桌上空白的绢纸,再将自个儿沾著胭脂的唇形印在上头。

    这幕明目张胆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戏码,看傻了在场其余三个梅庄人——虽然他们也知道,四当家还没醒,九成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都没印象,可是凭良心说……太过分了,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情况若是在大街上被他们三人瞧见,绝对会冲上前海扁登徒子一顿,偏生现在却是自己的当家主子……

    程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毕竟是黄花小姑娘,哪能容得这般被人侵犯——而且很明显的,那个侵犯她的男人只是将她当成了印泥!

    「拜帖回好了……你又哭什么?」不是说他没回拜帖才会害她挨骂吗?怎么他现在回好了拜帖,她还哭得这么惨?

    还不是你把人给弄哭的?!梅严、梅勤、梅劳同时在心底回了这句。

    「你、你……我、我……我要跟我家主子告状!」娇嗓哽咽、泪眼朦胧,程铢委屈地撂下这句狠话後,抓起印著梅舒心唇形的绢纸,掉头就跑,然後还不小心在奔出屋外时,又在雪地上重重滑了一跤。

    「怎么了……」

    梅严三人转回头,瞧著一脸无辜的梅舒心,他的还沾著轻薄小姑娘的罪证——红艳的胭脂。

    三人只能齐声一叹,希望在程铢搬来救兵时,主子已经是那个清醒的四当家,否则,事情就难收拾了……

    唉,快醒来吧,四当家。

    程府坐落金雁城城北,是专司制糖的糖商。

    举凡天然蜂蜜纯糖或是蔗汁烧糖、白沙糖,甚至远从外国渡洋而来的糖霜技术皆是程府经营的商品,再加上蜂蜜因花种的不同又细分为各类水果花蜜、四季应时花蜜,糖蜜的品质及技工都是金雁城首屈一指,更让程府的糖饴远近驰名,连金雁城年年进贡太子千斤的糖,也全由程府一手包办。

    糖质好,自然招来固定客源,更遑论程府当家也是个海派豪爽的生意人,所以金雁城七成以上与「糖」凑上关系的商行,几乎全是程府的老客户。

    「取蔗汁煎成糖,三锅并列成『品』宇,将稠汁聚於一锅,逐次加稀汁於两锅之内,熬糖火力须强,若束薪少,则糖成顽糖,起-而不中用。蔗汁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似煮羹沸腾,以手捻试,黏手则成。」

    糖仓里,一边的车械正在轧甘蔗,以牛只拖力,将甘蔗夹於车械巨轴间,牛只一迈步,蔗过浆流;另一边则将车械绞接出来的蔗汁下锅煎熬。

    火候决定了糖饴的优劣,这一步,得花上最大心思。

    「程吞银,不要逼我教训你!同你说过多少次,用你的指尖去试糖!」一根甘蔗迎头砸来,不偏不倚地劈中在巨釜前煮糖浆的少年脑袋。

    「很烫耶!」年约十七的少年回嘴。

    「再说我就叫你用舌头去试!」

    第二根甘蔗又高高举起,吓得程吞银忙将食指探入沸腾的糖锅里,烫得眼眶里打转著不轻易落下的男儿泪,再神速地将手指塞进自己嘴里,一面试糖饴的浓稠,一面藉著口水降温。

    「可、可以了啦。」呜,好烫。

    「那还不用桶子盛起来?还没完哩,这不过是黑沙,是最劣的糖,再用瓦溜去沥。」

    「知道啦,这步骤我都快背到滚瓜烂熟了。」程吞银咕哝,手上动作也没停,唤来奴仆替他将瓦溜搁在缸上,再将滚烫的稠糖倒入瓦溜。

    「光会背有什么用?!还不是煮坏了十几锅的蔗汁!」

    「那是失误……」

    这回飞砸过来的不是硬邦邦的甘蔗,而是一只莲足。

    「你知不知道一口五十斤的糖锅要多少甘蔗来做?!况且金雁城的冬月太寒,甘蔗得千里迢迢打南方运来,远比用甜菜来制糖还贵!你就这样糟蹋?!」莲足主人宛若正在试爆的火药,「程吞银,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的三餐就是那十几锅的蔗汁糖水,在喝乾净之前别奢望我会赏你一口饭吃!」

    说罢,踹在少年婰上的莲足左右蹂踩,虽然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好歹也足够泄愤了。

    「反正煮糖这事用不著当家主子亲自躁刀,交给下人做就好啦。」他们只要管管帐、谈谈生意不就得了?

    「当家主子自个儿都不会煮糖,拿什么去教导下人?!」继续踹。

    程吞银苦著脸,瞧向身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原来……他如果发起火来,也是这副狰狞样吗?那么他一定要告诫自己,千千万万不能上火,否则那模样——很丑哩。

    「咬金,你不要用和我一样的脸孔摆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怎样!」咬金,正是莲足主人的闺名。

    「我看了会很受打击耶……含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程吞银嘀咕。

    「我不会。」第三张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孔在绞汁车械後探出,噙著笑的容颜很是温文。

    程家三姊弟,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样的脸孔却拥有三种天差地别的神情。

    「含玉最乖了,咬金姊疼你噢。」她很偏心地抛给程含玉一个如花笑靥,视线再转回程吞银身上时又是那副凶婆娘模样。

    对於两个弟弟,她虽一视同仁,可是程吞银的懒散让她总是得多花心思教导,相较於程含玉的懂事,在旁人眼中看来自然觉得她老是找程吞银的麻烦。

    「因为我最爱你呀,所以无论你是什么神情,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程含玉一开口就是腻死人的甜蜜。

    「唔,含玉。」程咬金感动地抛下程吞银,小跑步到程含玉身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呜,这个小弟一定是打小吃甜喝蜜长大的,一张嘴甜得很,要好好疼他。

    「咬金,我也最爱你啦!」程吞银不甘姊姊被独占,慌忙展臂嚷道,也缠著要程咬金奔回来拥抱他。

    「好好,我也爱你。」拖著含玉,程咬金又跑回吞银身旁,一臂勾著一个,将三人缠成麻花。「我最爱你们了……」

    他们三人自娘胎以来就牵系著彼此,拥有相同的漂亮脸孔,虽一女两男,却丝毫不影响感情,三人落地的时辰近乎相同,後来因为程家老爷认为以「好」字来看,先得女再生子才是大富大贵,於是也不理会谁先来後到,就将三胞眙中唯一的女娃当成长女,取名咬金,盼她能人如其名,替程家衔咬来金玉满堂,程吞银及程含玉则一直没能分出谁兄谁弟,甚至在五岁之前,一模一样的脸孔及性别还老是让父母认错了人,直到六岁,含玉在一场与吞银的骑射比试上赢了数分,才抢到了「含玉」这个名儿——他们不争长幼次序,而是争两个名儿中比较不会被人耻笑的,至此,程吞银饮恨,只得心甘情愿咽下「吞银」这个名字,荣登程府二公子的宝座。

    三个人的相同脸孔还让他们利用透彻——在程府老爷、夫人逝世之後,程家事业就由三姊弟共同担起,有时谈生意、卖笑脸就由程吞银上场;有时需要上花楼拚酒,就由千杯不醉的程含玉出马;若得用上制糖技术的场合,就由程咬金扮男装出现。三人的默契十足,这些年来也没出过半次差错。

    「咬金,我是真的最爱你,这世上除你之外,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这么说。」程含玉的嗓音浅浅的,但从不失认真,以弟弟待姊姊的态度来看,他的甜言蜜语太过火了些,可又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程咬金噗哧一笑,「以後等你遇上了心爱的姑娘,看你还能说得这么坚定吗?」这个小弟呀,想将她当成其他女人哄噢?虽然吞银和含玉的潘安容貌带著数分宜男宜女的英挺,也正是姑娘家喜爱的「俊俏」模样,可是别忘了她程咬金每天都会在铜镜前看到一模一样的脸,早就麻木了,这种深情款款的话,还是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实际些。

    「我说了,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程含玉坚决地重复一回,甚少扬高的语调仍能听出一抹不容质疑的肯定。

    「臭含玉,别想独占咬金,她也是我的!」程吞银哇哇大叫:「咬金,我也好爱好爱你,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噢。」他凑上唇,在她右颊落下响吻。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呀,今天嘴巴全抹了蜜?啊!该不会早膳偷尝了窖里的牡丹花酿蜜?那酿蜜可是很贵的噢。」程咬金被两个弟弟逗笑,虽然他们两人把她抱得快喘不过气,不过面对弟弟的撒娇,她乐於接受。

    相较於保守的民风,他们程家人可是大剌剌表达感情,三不五时就会上演这种姊弟亲亲搂搂的场景。

    「好了,别胡闹了,等会儿糖霜煮焦就坏了。吞银,继续去沥黑滓;含玉,等会儿和吞银交换工作,我要你们两个将煮糖这门技巧全学透。」程咬金轻轻挣开两个弟弟的臂膀,换来两人不满的咕哝。

    程府与寻常百姓家一样,拥有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所以当吞银和含玉正在书斋读书时,咬金已经跟著娘亲在热呼呼的糖仓里压浆煎糖,加上她悟性高,很快的,小小女娃俨然成为程府的制糖师傅,连许多大户人家华筵必用的享糖也难不倒她。

    将两个弟弟推回工作岗位,程咬金笑笑地拿起一碗未凝结的赤沙糖,在糖仓一角的烙铁板上忙起自个儿的乐趣。

    一根竹签、一碗糖浆,她就能以糖为墨,以铁板为纸地画起飞禽走兽。「画糖」可是程咬金另一项骄傲的技巧。

    「主子!主子!铢儿被人欺负了——」

    极为凄厉的哭声由糖仓外呼啸而过,程咬金抬起螓首,却已不见哭嚷著委屈的身影,再低头,哭声又呼啸而来,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主子,铢儿在梅庄被人欺负了,呜——」

    「铢儿,我在糖仓!」

    哭声一顿,像是养精蓄锐一般地歇了半晌,直到一身粉暖的小姑娘提裙奔入糖仓,那哭声才像山洪爆发似的倾倒出来。

    「主子!铢儿、铢儿……」

    「怎么了?不是上梅庄去送挑衅书吗?」挑衅书美其名叫「拜帖」,实际上也不过是向梅庄四当家送达几行冷嘲热讽。

    「是去送了,可是、可是……您自己看啦!」铢儿鼻头通红,不知是外头天寒雪冷给冻的,还是一路自梅庄哭回来给拧红的。

    程咬金接过程铢递来的回帖,揽著柳眉细瞧白纸上头的一点红,东翻翻西转转,食指还在上头搓搓柔柔,依然瞧不出什么玄机。

    「这是什么东西?」

    「是、是铢儿唇上的胭脂啦!」呜呜呜。

    「喔。」程咬金明了地点头,然後又顿了顿。「不过,你拿胭脂去盖绢纸做什么?」很难理解。

    「那是梅四爷盖的。」呜呜呜。

    「喔。」程咬金比画了比画,纸上的唇形的确比铢儿的唇还要长些,原来是梅舒心的唇形呀?这唇形真漂亮,上唇薄下唇丰,尤其镶在梅舒心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上,有画龙点睛之妙——

    等等!

    思绪猛然停顿,往後跳回一步。

    「你不是说……绢纸上红红的东西是你唇上的胭脂?」

    程铢委屈地点头。

    「可是你又说纸上的唇形是梅舒心烙上去的?」

    「是……」

    「可是你唇上的胭脂怎么会跑到他唇上去?」很深奥的关联性,她实在找不出两者要如何连在一块。

    程铢又是一阵怞怞噎噎,「所以人家才说我被欺负了嘛!」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嚷嚷的吗?「梅四爷……梅四爷他……呜!」

    一个小姑娘支支吾吾,嘴里说著被欺负,即使再蠢的人,此刻就算不清楚始末,也大概了解了片段。

    「喔。」程咬金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将手上那碗赤沙糖糊全往烙铁板上倒,原先正在绘制的糖蝴蝶被糖糊融为一体,她转身,取来之前一大锅被程吞银煎坏的糖浆,继续朝铁板上灌。

    没有半点为人主子该有的反应。

    「主……主子?铢儿被欺负了耶,您……不替铢儿出气?」程铢怯怯地问。

    程咬金没吭声,一根竹签在惊人的大坨糖糊间来回穿梭,绘制著画糖。

    须臾过去。

    「主子!铢儿不要了!铢儿不要出气了!主子!您冷静!冷静!铢儿只是被吃了一口胭脂,没关系的!真的!真的!主子!铢儿错了!铢儿不委屈!真的不委屈!主子——」

    程咬金手握一柄冷却的画糖大关刀,程铢则跪在地上半拖半抱地阻止她踏出程府大门寻仇。

    「古有关云长拖刀斩华雄,今有程咬金拖刀斩梅四!」

    撂下狠话,程府与梅庄今年的第一次交锋,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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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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