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陆语已经查清楚那件事的原委。其实,在路上被人轻而易举地擒获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虽然他与陆语只有几面之缘,虽然她在亲人失去下落后予以的应对都是通过解奕帆得知,并不妨碍他知晓这女孩子有着超出年龄的城府。落到她手中,长安董家的前程,是没有前程。至于他,傅清明与原敏仪受过的皮肉之苦,他恐怕会十倍百倍的承受。
紊乱的思绪间,他听到陆语语气平平地问道:
“你的姓氏,与昔年的探花郎董飞卿有无牵系?”
董岚怎么也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涉及的,是这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斟酌之后,他摇头,“没有,正如江南陆家与京城陆家,只是同姓而已。”
陆语颔首微笑,“很好。你若是攀扯董先生,罪加一等。”
董岚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问题的答案,他选择实话实说,是赌对了。
他想抢在陆语询问之前,道出自己的情有可原之处,但望向陆语的时候,却是不敢出声。
这一刻的女孩,唇角噙着笑意,但是目光灼灼,周身都带着杀气。
他的感觉,就像是大半夜遇见了美得惊心动魄的女魔,让他生出透骨的恐惧。
陆语道:“我跟你交个底,你若是实话实说,我会尽量不殃及旁人,不让你的妻妾儿女生不如死。但你若还心存不切实际的希冀,敷衍甚至欺骗于我,那就对不住了,你每说一句谎话,我就抓你一个亲人。”
“……我不敢,不会。”董岚说道。
“我姨父姨母的事,你跟我从头说起。”陆语语气不温不火,“在下手之前,你见过哪些人,知晓哪些可以加以利用的消息?”
董岚清了清喉咙,迅速地理清思路,据实道:“去年夏日,解奕帆找到我,给了我一万两银子,让我遮人耳目地置办一所带密室的别院,地址要在广济大街那一带。我问缘故,他说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我要是办妥这件事,便有望成为他的同伙,更有三百万两的暴利。
“我妻妾成群,有五子一女,两个铺子经营得并不好,又有让几个儿子考取功名的执念,时常入不敷出。彼时,就算只看在那一万两有盈余的份儿上,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解奕帆说不需心急,我便让管事慢慢寻找,过了挺长一段时日,才物色到了那所别院。
“宅子的事情办妥之后,解奕帆开始让我利用本就有的交情更频繁的接近傅先生,投其所好,每一次,都会给我一千两白银,并予以相应的用得到的东西,例如两架古琴,例如弹琴时要燃的傍琴台香料的上佳配方。
“我自然想的到,他要对傅家下手,于心不忍,但终究是利欲熏心,又自认没留把柄给他,随时可以抽身,便照着他的安排行事。
“这次的事情之前,我就曾先后两次在傅先生、傅太太游转街头时,遣人请他们到就近的茶楼,辨别古琴的真伪,一次是明知是假,做出上当受骗的样子,第二次用的古琴是真,虽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资历摆在那儿,勉强算得珍贵。
“不知陆小姐记不记得,去年冬日,傅太太房里的一名二等丫鬟连翘辞了差事。她离开傅宅一个月之后,去了我那所别院做大丫鬟,但对家里人谎称新雇主在外地,她要随行,好处是能多赚一份月例。
“我每个月给她十两银子,只让她在我心腹问起傅先生、傅太太与你的习惯、喜好的时候知无不言。
“今年,沈先生离京去往终南山途中,解奕帆便将俘虏傅先生、傅太太的打算告诉了我。
“他许了我三百万两,说要用夫妻二人的安危要挟你出五百万两。”
陆语道:“后来,你抬高了价钱。”
“……是。”董岚承认,据实道,“我与你姨父熟稔,知道江南陆家是闷声发大财的主儿,估算着你的产业怎么也得有一千万两,再加上傅家遍及不少地方的乐坊……临时换成现银虽然吃力,但若变卖一些产业,凭着字号的名誉向银号借银子,不难筹措到一千万两。”
陆语讽刺地笑了笑。
一万两、一千两、十两、三百万两、五百万两……再到解奕帆最初向她狮子大开口要的四千万两,这些数字在她脑海浮现,跳跃着,跳跃着,跳的她怒火更盛。
她问:“你们做的是求财的事,为什么对我姨父姨母用刑罚?”
“因为,”董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最初解奕帆要他们写的所谓报平安的书信,存了歹毒的心思。
“他要他们写信告诉你和原家,照顾你这几年,常觉得疲惫不堪,到如今已有心力交瘁之感。这样的话,原家少不得嘲笑你,甚至于,会将这种事传扬出去,让你被整个长安城里的百姓怀疑、耻笑,而你会更急于找到他们,要个说法。
“解奕帆要挟你的同时,也想毁了你。
“傅先生与傅太太抵死都不肯。
“解奕帆给了我三万两,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办到,不然的话,他就把这件事栽赃到我头上,找你去讨要好处。
“我已经没了退路,就……就让看押夫妻两个的人用刑罚逼迫。但是没用。
“他们在那种时候,变着法子寻死。宁肯死,也不肯写下一句伤你的话。
“我怕他们如愿身死,不敢再乱来。解奕帆听说之后,也怕了,让我等等。两日后,他改了主意,让夫妻两个写了那封遇见高僧的报平安的书信。”
陆语这才知道,姨父姨母的外伤因何而起,他们又为了不让她在担心之余伤心,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克制着心头翻涌的酸楚、愤怒,手肘撑着桌案,左手反复抚着眉心。
解家与傅家的世仇,说隔了八辈子都不为过。解奕帆没理由会那样恨姨父,更没理由恨屋及乌地想摧毁她。
那么,是谁?谁存着毁掉两位长辈和她的歹毒心思?
“他累了。”陆语转头对罗松、景竹道,“让他躺一躺。”
二人称是,合力把董岚架到仅容一人平躺的窄床上,用浸过水的绳索将人固定起来。
董岚腿肚子直转筋,陷入更深一层的恐惧。
陆语拎过带来的小药箱,放在床侧的茶几上。
沈笑山一直安安静静地记录她和董岚的问答,这会儿觉得一时半刻没什么好记的,就算有,他也能毫无错漏的补上,便起身踱步到她近前。
药箱里的东西,他是有些好奇的。
陆语语气凉凉地道:“你种种说辞,其实都是在告诉我,是解奕帆对你利诱在先,你才伙同他劫持我两位长辈。我听懂了。
“但我要问你的是,你有没有察觉到,解奕帆还有同伙,或者,他也是受人唆使。
“解奕帆跟我要的是四千万两。
“你们同流合污这么久,私底下一定没少见面,你也不可能没想过拿捏住解家的把柄以图自保。是以,应该知晓一些解家的秘辛。
“这些,你都好生回想,把我能用到的消息告诉我。
“不然,你会知道,银针只有在医者手中才能救人,在我这种人手里,会让你生不如死。”
董岚瞧着她那对冰冷幽深的眸子,听完一番语气平静的话,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恐惧之中,掺杂了一分疑惑:这些事,她直接去问解家兄妹不就好了?何必绕弯子?
陆语似是参透他心思,予以冷冰冰的一笑,“我这脑子,从来就分不清主次,不论何事,惯于从枝节下手。”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再将一枚长长的银针拈在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