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宫少钦的眸光落在了楚幽身上,不露声色的黑眸深处却是风起云涌,石破天惊。他这一生阅人无数,却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容颜。他始终认为,这世间太美的东西,皆不详。也许是,太美的东西总会让人产生脚不沾尘的感觉。无关人与物,无关男人与女人。沉吟片刻,南宫少钦轻声问道:“楚正,他都会做些什么?”
“老爷,犬子念过几年书,也算是识得几个字的。”
南宫少钦微微颔首:“楚正,南宫家的规矩你都是知道的,你——可想好了。”
一朝进入南宫家的大门,一世便为南宫家的人。
楚正顿时面现喜色道:“多谢老爷成全!幽儿,快来谢过老爷!”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楚幽的容色略显苍白,他微微欠身,算是谢过。美丽倾城的双眼,不见欢喜,不显悲伤。喧嚣繁华的尘世,皆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南宫少钦道:“楚正,今后就让他跟着秦昊在账房做事吧,你在旁边多提点着他一点,他年纪还小,别受了委屈。”
南宫少钦的一句话,似已决定了楚幽的一生。
南宫少钦的话,无人敢质疑,除了一个人。
琉璃走到了楚幽的身边,冰雪般的瞳孔深处,隐隐含着几分好奇:“你身后背的是画夹吗?”
楚幽握住画夹的手不觉收紧,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淡漠。他沉默不语,仿似没有听见琉璃的问话。
楚正赶忙回答:“回八小姐,犬子闲来无事就喜欢涂涂画画的,画得不好,登不了大雅之堂。”
琉璃望向了父亲,忽然嫣然一笑,素日里冰雪般的清冷双瞳中,刹那间华光流溢:“爹,你也说了,他年纪还小,那么急着做事干什么?我就向爹讨了他,让他陪我去念书吧。爹,就这样定了。”
琉璃牵起了楚幽的手:“跟我来。”
楚幽恍若是碰到了什么令他极为厌恶的脏东西般,面露不愠之色,毫不掩饰地自琉璃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插入了长裤的口袋里,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垂下了眼眸,掩住了眼底最深处那份挥抹不去的恐惧,以及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
他一眼便认出了南宫琉璃,虽然那夜她的脸上溅满了血,几乎辨认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只是因为她不见一丝情绪的冰冷眸光,即使在睡梦中,他也不会认错。冷冷的眸子,如下满了冰雪的江面,波澜不生。即使在杀了那么多的人以后,她的眸光,依旧淡漠。
那不是一个普通人类会拥有的眼睛,她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幽儿,不得对八小姐无礼!”楚正解释道,“八小姐勿怪,这犬子从小至大,都不喜欢别人触碰他。我也曾带他去医院瞧过医生,医生说,也无大碍,只是多少有些洁癖之症。”
听了楚正的解释,琉璃心中并无任何不快,相反的,倒是心情大悦。望着楚幽如水般清隽的容颜上,染了一抹疲倦之色,琉璃问楚正:“楚幽的卧室准备好了吗?”
“有劳八小姐挂心,已经都准备妥当了。”
琉璃对楚幽颔首道:“你也应该累了,先歇着吧。明日,我再令人给你重新收拾。”
南宫家所有的仆佣,都住在南宫府邸右侧一栋单独的小二层楼里。楚幽自然也是住在这里。楚正单独收拾了一套两进的套间给他住,房间干净整洁,倒也不错。
关上了房门,楚正低声道:“听着八小姐话里的意思,只怕这里你也是住不长久的。幽儿,你切切记住,在这座大宅子里,有两个人的话,你一定不可以违背,一个是老爷,另一个就是八小姐。老爷有八个子女,最宠爱的就是八小姐。现如今青帮里的大半事务,都是八小姐在料理。你可别欺八小姐的年龄小,不知多少人因小瞧了她,而栽了天大的跟头。如果八小姐抬举你,你就什么都是。如果你在八小姐眼中不值一物,那你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收拾起你的书生意气,别惹恼了八小姐。八小姐的抬举,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楚幽沉默,眼睑微垂,不看向父亲一眼。
他从来都没有小瞧过南宫琉璃,当年,只是南宫少钦的二子南宫琰说了一句,楚正在南宫府上做事,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靠近他,骚扰他。
楚正细细叮咛:“八小姐身边有几个人,你一定不可以得罪,他们都是八小姐最信任的人。冷非和凌风是八小姐的贴身保镖,打小便跟在了八小姐身边,已经很多年了。还有一个人是越泽,越泽在帮内地位极高,他是老爷的大弟子,在帮内亦任坐堂的堂主,协助八小姐打理帮中一切事物。他是八小姐的心腹,很多事情,八小姐都授权他可以独自定夺,代为处理。”
楚幽只是一径的沉默。
楚正的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怒意:“不管你心里愿是不愿,你既然答应我来到这里,而八小姐又瞧得起你,你就把你该做的事做好。你若是任性,我这条老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楚幽侧目望向他,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只是,他真的是他的父亲吗?这世上有哪一个父亲,为了成全自己的渴望,会逼迫自己的儿子像一个最低贱的风尘女一样,向一个女子摇尾乞怜?
楚幽清冷无波的眸光深处,隐含着嘲讽和轻蔑。
楚正在儿子的目光里,竟感到了一丝狼狈。
他脑海里忽然想起,离开乡下老家的前夜,楚幽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他轻声而绝情地说道:“你养我十六年,我还你十六年的恩情。若是此次能够救下你这条命,从此你我便一刀两断,两不相欠。”
“赶了几天的路,你也应该累了,歇着吧。”楚正几乎是仓惶着逃出了儿子的房间。
楚正离去后,楚幽独自坐在黑暗的屋子里,清冷的眸子深处,泛起了隐隐的无奈的悲伤,与夜色缠绕。
楚幽几乎一晚未眠,晨光微熹,方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他睡眠本轻,又有认床的毛病,况且这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因此,当门外传来第一道脚步声,他已经醒了。
楚正端着早餐进来时,就看见楚幽单手支颐,目光淡淡地望着窗外。眼中,不见悲喜,不见一丝情绪。
楚正将餐盘放在桌上:“既然八小姐对你另有安排,你也不用去账房做事了。吃了饭你就歇着吧,只等八小姐的吩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