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念的一声,商延卿便知这丫头的医术,日益增进。
“半夏?怎么了?我们这里也不缺半夏。”
“这味药需要的不是普通的半夏,是息半夏。”淮念一直观察着商延卿的神情,直到他默默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她确认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牧都记得《医经》中曾载,有关息半夏的文字记录,回忆道:“息半夏,是半夏中的珍品,其不仅可治胸膈胀满,更可化痰气之热……”然而,话才说到一半,他似乎顿悟了些什么。牧都望了眼淮念,又转向商延卿。
“可惜此药,只产于息地。”前半句牧都顺利说了,可后半句却生生地被他吞回去:息半夏生于荒坡峭壁处,极难摘取。他之所以不说,也是想药越难采价值就越高,所以在药堂怎样都会有人贩卖的。
“师父是不欲阿念去息地。”淮念淡淡道。
商延卿知道,她的思虑是越来越跟得上自己,但其實他也是有自己的苦心:“是,也并非全是。”
“师父的意思,阿念不懂。阿念虽然武功不及师兄,但这上山采药的功夫,还是有的。若是师父放心不下阿念,师兄与我同行便是。”淮念心思已经十分坚决。
这在商延卿看来有时候还真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有些让人无奈:“你啊,从小到大便是如此,表面无丝毫波澜,其实心中大有主意。我既让你号了脉,便也没有再阻拦你的意思。只是你此次前去可能遇到的危难,并非独有采药之危……”
商延卿一言,淮念立刻联系起那日楚庸边境上,他说的一番话。
她明白了,是戰事。
其实,自那日商延卿预言边境不安,淮念这一周都在跟随她师父的思绪,研习这边境可能出现的状况。
“阿念知道。现下西戎正欲来犯楚境,百濮与麇当自西南而入,但至阜山,必退。虽东境夷、越之族,可威胁訾枝,但必要时申、息之师可援,楚军布防不至于撕裂。只要绕过这些区域,就不会有问题。”
商延卿听着淮念的见解,忽然喜颜一笑,卻也夹杂些许无奈道:“你若是将偷偷研读兵法的心思,多放些在练轻功之上,倒也不必为师替你多担忧。”
淮念一听,埋下头,有些讪然。
“罢了,为师也知阻挠不了你的决心。不过,这兵者,诡道也。《兵法》可不像《算经》那么纯粹。毕竟这世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是这乱世中的良将。”
淮念当下并不理解商延卿这番话背后的意有所指,但她至少知道师父想说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任何重要的事情,力所能及内都要以《算经》检验一遍:“是,阿念紧记师父所言。”
商延卿将视线落在牧都身上,叮咛他:“此去息地,你要好好照顾阿念。”
牧都抿嘴而笑:“一定!师父放心。”
“万事谨慎。”
这是商延卿对他们最后的嘱咐。
翌日清晨,淮念与牧都交代江元书一切後,便拜别商延卿而去,双双下山。
路上,牧都想起昨夜商延卿与淮念的对话,难得有机会与她细聊。
“你老实与我说,师父的病是否仍在恶化?”
牧都見淮念不语,又追问了一句:“既然都到了需要用息半夏的地步,你觉得你还能瞒我?”牧都虽医术不及淮念,但断症还是可以的。
淮念见他一脸忧心,也知隐瞒不了,便悉数道明:“若痰气化热,损伤血络,可变生它病。所以,我们要快些取到息半夏。”牧都算是了解淮念昨夜决虑背后的坚定了。师父于他们有恩,所以无论多难的事情,她和他都会全力以赴。
只是淮念在意的还有商延卿的那番话……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师父提到乱世中的良将,到底指的什么意思?
牧都似乎看穿了淮念的心思,问:“你在想什么?”
“你说这楚国境内,除了郢都三军,最强的应该是申息之师,对吧?”淮念忽然提出的疑问。
“确实……所以你是在想师父说的话?”
“果然,像我这种半路出家读的《兵法》,在师父面前只是班门弄斧。”
牧都不禁一笑:“对啊,你是该花时间多练练轻功,不然以后怕是连房顶都飞不上去了。”
“师兄!”淮念有些生气,不过也已经习惯了,她也知道牧都没有任何恶意。
“不过要说申息之师,我记得这这两个县的县尹都是文官,他们是不握兵符的,所以实际掌兵的是申息之帅,他们才是军队的灵魂人物。”牧都平时多看的是政制相关的典籍,尤喜《五典》,军将之事反而不熟悉,但对各国官制还是有些研究。
“这就是县政和军政分治?”淮念抓住了重点。
牧都点头,又一边整理脑海中的思绪,一边又接着默默念叨:“楚国的县政与军政,严格在体制上来说,确实是分而行之的,当然也有些小县的县尹同时治理县政与军事,毕竟过小的地方,军政合一也会免去不少琐碎的官僚程序。但申、息两县是大县,所以确实是军政分开管理的。而且申息之师比较特别,因为它们扼守的是中原防线咽喉,军将都是直接调遣于中央,听说将领都是楚君的心腹。所以,师父才会说良将难求吧?”
淮念听过牧都一番话,幡然醒悟:“原来如此。”随即又觉得,比起牧都自己认识的还远远不足。
牧都说得没错,春秋以来设县有别于分封,楚国自设县后多以贤能居之,不少军将都会由中央直接任命,更别说是申息这样的军事重塞了。
淮念心想,虽然自己平日里研习兵法,对这排兵布阵的法子有所瞭解,却远远不够。毕竟她并非真正领兵之人,要得其中奥妙,实战所取之经验便比这书上所得更尤珍贵。所以,师父才会苦口婆心说那一番话吧?
淮念捋了捋思绪,想起了曾在文献中读过申息两县的记载:“商末,大彭氏失国,子孙处申。后楚文王伐申,取彭仲爽以归,使为令尹;至于息国,当年也同为楚王所纳,设为息县后也曾以息人治之。”
确实如牧都所言,这县尹之职多为世袭,但也曾有楚君直接任免的。其中的权利核心掌控,也只有局内人最清楚。如果县尹并非领兵之才,那将帅确实才是关键。”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看的《九州》?难怪师父拿你说道,书确实看杂了。”
淮念知道牧都又借机笑话她,抿了一下嘴:“要你管。”
牧都眼珠子一转,笑着说下去:“不过我听说这息县之帅,是个年轻的将才,有机会我还挺想会会他的。”
淮念转头泼了牧都一冷水:“师父不许你私下斗剑。”
牧都牵起嘴角,爽朗的笑声悠扬而出,回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