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门缝里漏出了一些灯光。我心中好奇,走了出去,看见妈妈和许航的门都半开着。妈妈的房里透出光来。我轻轻走了过去。是许航因为第二天早晨的事,兴奋地在做梦踢被子吗?
我停在了门口。
是妈妈。她侧坐在床头,用手轻抚着许航的脸。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在无声地哽咽。
我心中一酸。是啊,我也不知道许航的身世。还有秦月,至今毫无音信。
秦月,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怕看见许航勾起你的伤心事,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你的亲生父母呢?妈妈体弱多病,还有养育你十几年的许航外公,你也都这样置之不理,毫无所动吗?
我怕让妈妈更伤心,含着泪,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许航的外公,我已经很久没有过直接的联系。上次见到他,还是我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他头发花白,神情苍老。虽然我与他没有太多的亲情,他毕竟是我的生父。我从小到大的学费,生活费,他贡献不少。听说在他后来组成的家庭里,他还有一个女儿,比秦月小了近十岁。应该也已经大学快毕业了。
我与许航一早就出了门。最后我将奶粉留下了一半,将西洋参、钙片等轻巧之物和两包奶粉拎了一大包。总之,看上去不失礼就行。
开车到了陆致成的住处。一周之前,我还在心里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回到这个美丽的庭院?没想到,短短几天,现在竟然是这样的心情。她不是陆致成的房子,陆致成迟早要搬离这里的。我竟然一下子就感觉不到她的风景有多么怡人了。
只是一处普通的私人宅院而已,虽然处处透出有钱的架势,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牵着许航,站在门前,按下门铃。悦耳的门铃声响起来。
有人出来开门。是陆致成!
他打开门,语调亲切,“快进来吧。”
我有些局促地说,“对不起,我们来得太早了。你还没出门?”
他微微一笑,“我只听说客随主便。还没听人说,客人来了,主人就必须躲出去啊。”
我的脸热起来,感觉很窘迫。
他伸手接过我拎的东西,帮我们关好了院门,转身向屋内走去。
才进屋子的大门,章洋的父母在客厅沙发上站了起来,章洋的母亲朝我们说,“航航,快到奶奶这里来。”
我一惊,眼看着许航欢快地跑了过去,与他们抱做了一团。一时笑语喧哗,伴着许航清脆的童音,甜甜地喊爷爷奶奶。
正在犹疑不定的时候,只听楼梯上有人走下来,一边下楼一边说,“爸,妈,你们要催婚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急切吧?我知道你们喜欢孩子,看到大马路上的小孩,恨不得能偷一个回来。这不都把人给你们请回来了么?悠着点,别吓着人家。”
我松了口气,牵起嘴角,朝章洋点点头。他依旧用一种玩笑的语气对他父母说,
“我一早让两位自己努力,再生一个出来。国家政策早允许了,你们偏不听。”
章洋的母亲朝他呵斥了一声,让他住嘴。章洋越过陆致成和我的身边,朝沙发上的三人走了过去。许航乖巧地喊了一声章叔叔。大家安静了一些。章洋的父亲对我说,
“小许,你也过来坐。致成啊,你帮我们再去拿点水果点心来。”
陆致成抬脚向厨房走去。我走到沙发边,在一角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各式水果点心摆了一桌,他们还给我泡了一杯茶,我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拘谨。
忽然,章洋一伸手,将我端着的那杯茶拿走了。他说,
“可不敢让您再端着热茶了。到时候再弄出个二度烫伤,上法庭去告我,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章母推了他一下说,“你能不能正经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应声说,“我要是能吐得出来象牙才奇怪呢。”
许航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俗语,不是成语。”
章洋的父亲哈哈大笑起来,眉目舒展地对许航说,“航航你真厉害,上次你说,你在班上是班长,你奶奶还不相信,看来是真的了。”
章母白了他一眼说,“我哪有不相信。不是你说的,一准是老师看许航长得帅,才让他当班长的。”章母又对许航说,“航航,我和你章爷爷都很喜欢你。我们带你去北京,到我家去玩,然后去看天安门,爬长城,好不好?”
许航将送到嘴边的一块巧克力放了下来,看了看我。我微笑了一下。他噔噔跑了过来,依偎到我身边说,
“我妈妈和我家婆一起去,我才去。我妈妈说了,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我轻轻拍了一下许航的肩膀,将他抱起来,坐到我的膝盖上。然后我歉意地对章洋父母说,“不好意思,小孩子不会说话。谢谢章伯伯和奶奶。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去拜访的。”
众人有些沉默了起来。陆致成朝许航招了招手说,“许航,我的房间里有一个机器人,你想不想去看看?我教你怎么玩。你妈妈现在要和爷爷奶奶他们说会儿话。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好不好?”
许航回头看看我,我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哧溜滑下我的膝盖,主动上前牵起了陆致成的手,仰头朝他说,“黑叔叔,你最好不要骗我。你的机器人,你要教我怎么玩。”然后他回头朝沙发上的人说,“爷爷奶奶再见,章叔叔再见。”
陆致成和他手牵手,上楼去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一定是因为料想到了我需要这样单独向章洋与章家父母独处致歉的机会,所以即使我跟章洋说了,不希望他在场,他还是留了下来。他是否还是在遵守他上次对我的承诺,要帮我带着许航,方便我说话?
等他们的声音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真诚的语调朝章洋父母说,
“章伯伯,奶奶,章总,很对不起,这件事完全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给各位带来这样的困扰。我知道,仅仅是言语上的一句抱歉,很难弥补各位。还希望你们大人大量。”
章洋抬手制止了我。他问我,“你母亲还是不愿意来见我们?”
我急切地说,“对不起章总,请不要责怪我妈妈。她毫不知情。是我。”我想了想,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梗着脖子说,“对,是我,我无意中看到您的照片,我被我妈妈唠叨得烦了,就随口糊弄她。我没想到她当了真。对不起,我。”
我红了脸,这件事确实很难说得很自然。但是,既然他想不起来秦月,我又不知他的底细,不想主动提起我姐的名字,那我也只有按照章洋自己当初的想象,这么胡编乱造着说下去。
章洋语调微冷地打断我,“许亦真,我对你说过,你最好不要撒谎。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撒谎。你撒谎的样子,别人看着都替你尴尬。”
章母轻推了一下他。然后对我说,“小许,2022年,你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那一年,秦月生下许航,产后抑郁。我毕业实习,焦头烂额之际,和同学换班,勉强回去看了她两次。她的情绪很差,月子里哭个不停,我尽量安慰她,但很多时候都和她一起抱头痛哭。我慢慢说道,
“我在做毕业实习。”
“你大着肚子毕业实习?”章母有些冷冷的神态。
我木然地看着她,“是啊,大着肚子,毕业实习。那一年天气特别热,五月就天若流火,狭小的病房,三四个产妇,挤在一个房间,是最便宜的一档。许航不好带,整天整夜地哭。他不会吸奶,经常饿得嗷嗷叫。结了血痂,一吸钻心的疼。”
我从往事中惊醒过来,抹了一下脸。歉意地说,
“对不起,我无意让各位伤感。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很好很好。”我吸了一下鼻子,微笑着看向了楼上许航在的地方。
章洋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许航的父亲?”
章洋的母亲插嘴道,“你分得清谁是许航的父亲吗?”
章父拿鞋子踢了踢她。
我吸了一口气说,“我分得清。”
章洋抬头直直地看进我的眼里。我心中一慌,想到他虽然说他不是,但万一他是呢?毕竟他是秦月亲口向妈妈指认的人。但是他又说,亲子鉴定书上说他不是。
他到底是不是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