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橙趴地上:“常言道,事从两头来,莫听一方讲。他有来言,我有去语。当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请大人容我细说。”
周太爷:“讲!”
劈里啪啦,黄橙便把那日糖人张抓奸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当然关于自己一伙儿暗打的主意,他是一个字没提。
一个县城,屁大个地方,什么事情久了,都能透出味来;关于陈寡妇和欧阳霸的风言风语,坊间民巷,自然少不了传闻。只不过抓贼要脏,抓奸要双,这种事,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此时,听黄橙娓娓道来,一些个情状倒与传闻暗合,老百姓便觉得,俩人十有八九,是狗扯羊皮,脱不了关系。但奸情和杀人并非一码事,虽说奸情出人命,内中也还讲求个起承转合,从浅到深的演化,而事情一旦有了过程,便有了产生变数的可能。
周太爷:“按你说所言,糖人张是被欧阳霸杀死的喽?”
黄橙:“差不多!”
没想到,周太爷一拍堂案:“胡说八道!那日欧阳霸正在家中早睡,根本就没出去,何来通奸杀人一说。我看你是贼性不改,诚心污人清白!”
黄橙:“小人句句属实,何来诬陷?”
周太爷冷冷一笑:“你以为本官不知道吗?你无非是想借此报复那日行窃失手,被欧阳霸当街教训之仇。是与不是,还不赶快招来!”
黄橙忙说:“太爷,这是两码事!”
周太爷不紧不慢:“噢,那你解释解释。”
“这……”怎么说呢?按报复欧阳霸来说,的确是一码事,不过报复欧阳霸和杀糖人张,的的确确又是两码事。一下子,本是前后不同的两码事,竟稀里糊涂的缠在了一根绳上,成了一码事。这其中的枝枝叶叶,针头线脑,一时之间,又怎是黄橙——一个虚岁十四的孩子,能捋清楚的呢?面对太爷的质问,黄橙一阵慌乱,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这……这……怎么说呢?”
“哼哼!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本官便替你说出个真相大白。”太爷道,“那日,你与同伙摸进人家中行窃,不料,被临时回家的糖人张撞个正着,情急之下,便用凶器将对方杀死。随后,你二人慌忙逃窜,陈寡妇才得以幸免遇难。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你可认罪!”
“大人,你可不能瞎判。”黄橙急了,“我是贼没错,但不代表我就是凶手啊!”
“放肆!”周太爷呵斥,“掌嘴!”
啪!衙役两侧夹击,给了黄橙一记“左右逢源”。
音色悦耳,周太爷甚是满意,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本官问你,你说欧阳霸与陈寡妇通奸,可有证据?”
黄橙心说,这事除了领着大伙儿瞧个正着,怎么拿证据。晃了晃脑袋,心有不甘的答道:“没有!”
“好!那么再退一步说,”周太爷道,“假设欧阳霸与陈寡妇真有奸情,想必也并非一朝一夕了。对不对?”
这话好像个迷魂阵,云里雾里之间,黄橙点了点头。
周太爷:“俩人既然并非一朝一夕,那为何别的时候没事,偏偏撞见你的时候出事了。你解释解释!”这话,表面看是水到渠成,在情在理,实则玩的是移花接木,斗转星移,打的,就是对方少不更事,猝不及防。
我……”黄橙不可能说因为自己跟踪欧阳霸到了糖人张家,然后为盗地窖钥匙,又把糖人张领回来,最后自己混水摸鱼,得了钥匙,又怎么怎么地……这要扯出来,岂不又是一桩案子。而且,头一桩还没扯清楚,再来一桩,自己八张嘴也说不过来,到时候罪上加罪,来个数罪并罚,就自个儿这小身板,挫骨扬灰,都不够人撒一把的。
“说不出来了吧!”周太爷十分得意,“本官劝你快快招认,念你年纪尚小,倒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一个法外容情的机会。”根据北云朝廷的律法规定,杀人者若不满十五周岁,便可免除死罪,改为充军发配。所以,即便周太爷收了欧阳霸的银子,帮他推卸罪状,栽赃陷害,也不敢违了这个规定。再者,真要按欧阳霸的意思,来个斩草除根,自己岂不叫他抓了把柄,弄得往后受制于人。
一个小屁孩,面对这么座看山不见山,看水不见水的迷魂大阵,哪有余地给他转圜。张口结舌半天,黄橙前思后想,脑子跟锅粥似的,扭脸一看,旁边陈寡妇竟对着自己“嘀嘀嘀”的偷笑。就是这一笑,彻底点燃了黄橙的怒火,想起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他可就豁出去了;趴地上,肩膀头还按着两只大手,黄橙也不管它,张嘴便骂:“**!狗官!我日你祖宗!”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县太爷叫罪犯辱没了先人,那还有个好脾气?周太爷气得浑身发抖,颤着声喊:“打!往死里打!”
当差一声“得令”,举起“水火无情棍”可就下了手。
黄橙,一个蔫不拉叽的小孩,身子骨本来就弱,哪经得住打。几棍下去,两眼一翻,早早昏死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黄橙又回到了县大牢。
一如往常,四周晦沉暗淡,笼柱之外隐约有火光跳动,叫人更添几分幽邃与绝望。
趴在稻草地上,一边的脸和脖子被压得僵疼,黄橙企图从地上坐起来,刚一动弹,屁股立即一股火辣窜遍周身,跟要炸开似的,吓得他不敢再动。
“小子,别乱动,这药可厉害,伤口一裂,见血就咬人。”牢房外的巷道里,站着一名衙役,他的身影在火炬闪烁的橙光下时隐时现。“你就安安心心,趴个十天半月吧!”
很艰难的把脸跟脖子换向另一面,黄橙脑袋朝里,斜后望出去。地上的稻草,此刻俨然成了参天巨木,挡住了他的视线,使其只能透过稀疏的空隙,模糊的瞅见个人影。“大叔,问问您,我这案子判了吗?”一醒过来,这件事便悬在黄橙心头。
“判了吗?”衙役答,“当然判了!”
得知有了结果,黄橙心里一下倒紧张起来,暗忖一声“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算是给自己打了打气,他又才问道:“叔,我哪天日子啊?”他以为自己骂了县太爷,铁定是个死。
“看你这情况,估计得二十来天。”衙役答。
黄橙心说,真好,还有二十天我这辈子就到头了。鼻子一酸,径自呜呜哭起来。
想起自己的好朋友们,也不知此时他们一个个身在何方,是否安全脱身。再一想,到时候大伙儿在约定的地方见不到自己,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他们肯定得为我掉几滴泪吧!我们平日可处得不错。还有王小忆,我俩才刚露出点苗头,谁知道,转眼就被掐了。唉!得知我的死讯,她肯定哭得稀里哗啦,瞧瞧那天她在山坡上要冲下来的样子。还有三娃子,多好的哥们儿哟……
思着想着,他竟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