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破败的城门上,悬挂着几个人头的,可怕的梦。
在城门外堆叠而起的土堆,一个年轻男人背对着我站在那里,仰望着城门上悬挂着的人头。男人一身戎装,过于宽大的铠甲扣在他身上,好像要把他那副瘦弱的肩膀都压垮。他的侧脸尽是泥土和血污,披头散发,连胡子都脏兮兮地黏在了一起。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玉锁。
“你说,她能看到吗?”
男人突然开口说道,他抬起手中的玉锁,那玉锁忽然化作沙尘随风散去了。
“如果她能看到就好了。”
他似乎在对我说,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再说什么。男人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痛苦地低下头去了。
他的声音像梦呓一般地轻声哼唱起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听起来,好像是诗经里的句子。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注:出自《国风·邶风·击鼓》)
男人唱罢,跪在地上呜咽起来。
从地上新埋的土堆里,无数的人手伸了出来,它们抓住男人的身体将他拖向地底。我连忙想要伸手拉住男人,但是我的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
我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历经沧桑,但是那无疑就是我的脸,就好像是比现在的我年长几岁的自己一般。
最终那男人被拖进了土里不见了。
“呜喵——”
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我回过头,只见一只怎么看都是三花的猫妖向我直扑过来,她扑在刚才的土堆上开始用手去刨那泥土,就好像要将那男人挖出来。
好痛苦……
就像被掩埋的就是我自己一样。
我抓紧自己的胸口,觉得好像要窒息了。
好痛苦……
我大口地呼吸,直到醒来。
睁开眼睛,我看见了在我胸口窝成一个毛球,睡得正香的三花。
好重……这家伙是不是又胖了?
我伸出手把三花抱了起来,放在一边。这个动作把三花弄醒了,她睡眼朦胧地看了看我,“喵”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转头钻到我被子里面去了。
感觉到毛茸茸的身子贴在我的侧腹上,我用手指理了理三花脊背上的毛。
过了一会。
“噗哈!”
三花的脑袋从我被子的边缘冒了出来。
“闷死我了。”
“把脑袋钻到被子里面当然闷了。”
三花看见我,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又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你之前都没说过你变成猫的样子还能说话。”
“我也没说过不能说话吧?”
被子里面传来三花闷声闷气的声音。
“干嘛要躲起来?”
“……”
三花没有回答。
“三花?”
“没什么……”
“你这样又会喘不过气来的哦。”我掀开被子,三花喵喵叫着又想往别的地方钻,不过这次我抓住她了。三花把爪子全部伸出来死死地扣住床单不让我把她拉走,最后还是被我抱了起来。
我把三花抱在怀里,轻轻地挠她的耳根和脊背,三花非常喜欢被抚摸,立刻就放弃抵抗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想起了刚才的梦境,那梦境让我觉得不安,那个男人是谁呢?为什么三花要追着他呢?又为什么,他和我有一样的相貌呢?
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金色的夕阳让房间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了起来。把三花从狐狸手中接回来之后,我就足足地睡了一整天。看样子三花也是这样,不过她好像还能继续睡的样子。
三花从我怀里爬起身,移动到了我的脚边,然后就在我的面前化作了人形。
今天的三花和平时不同,她没有穿衣服,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哇哇哇!你怎么没穿衣服!”我吓了一大跳,把被子掀起来将她整个人盖了进去。
“因为全部湿掉了嘛,小姐姐说要替我晾干,小姐姐人可好了,还帮我擦干身子……”三花说到一半就闭嘴了,大约是想起了前一晚的狼狈,而觉得有些尴尬吧。她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
“反正,我就是来找你借衣服的。”
三花说着理所当然地向我伸出手来。从被子中间露出的白皙脖子上套着翠绿的颈环,看上去皮肤更加光洁无暇了。
“你干嘛不找玲玲借?我这里可没有女孩子的衣服哦。”
三花摇摇头,脖子上的铃铛清脆的响了起来。
“我要你的。”
“而且小姐姐的衣服,怎么看胸都太紧了。”
三花考虑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明明是你自己胸太大了吧?
“那为什么来找我借衣服的猫咪小姐会在我的被子上睡着了呢?”
“因为看起来很暖和,泠宇的被子。”
三花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
真是拿她没办法。
“而且我变成猫的时候也没必要穿衣服吧?”
三花抖了抖身子,被子滑下来了一点,我连忙把被子再次拉起来把她裹住。
“泠宇你在紧张什么啊?”
“废话,我这媳妇还没过门呢,床上赤条条坐一姑娘,你说我紧张什么?”
“什么啊,跟师兄一个德行。”三花不满地抱怨了起来,“说什么‘化成人形的时候不穿衣服不可见人’,我可是猫啊。”
“但是你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猫。”
我话音刚落就被猫尾巴糊在了脸上。
“我是猫哦,只是猫而已。不要把我当成别的什么。”
“好了,现在猫大人要征用你的衣服了。”
三花说完,拽着我的上衣就往下扯。她把被子踢到一边,抖着手里的我的上衣,毫不在乎在我面前裸露出光滑的脊背,还有腰上那个朱红的纹身。
我只是个普通人,精力旺盛、年方十七的年轻男子,并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也许三花觉得没什么,但是看到她如白玉般白皙光滑的脊背,我实在是有些把持不住。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背滑过她后背的肌肤,抚摸到她腰间的刺青。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幻影。
在月光下,在荒野中,是三花用手拼命地刨着土的剪影,那背景正是梦里出现过的城门。地上被刨出许多大坑,埋在地下的尸骨被翻出来散落各处,场景甚是可怖。
她好像在找什么,拼了命地在找什么。
“这是人坑。”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秦兵将降兵驱赶到这里再将他们活埋。”
我循声回过头去,幻象却突然消失了。
“泠宇?”
我回过神来,眼前三花已经把我的衣服穿上了,我的上衣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你在发呆?”
三花好奇地歪了歪头。
“三花,你背上那个刺青是什么?”
“刺青?”三花好像不记得有这个东西一样,回想了半天,“啊,好像是师父刺的字。好像有说过,如果没有这个我就会发狂什么的。我也不清楚,认识师父之前的事情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不记得了?
“对了,三花你知道什么是人坑吗?”
“人坑啊……”
三花好像又很费劲地回忆了起来。
“就是埋人的大坑吧?”
三花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起来,不过那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我去看看小姐姐的衣服晾干了没有。”
三花说着从我床上翻身下去,而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真的是三花吗?”
“泠宇你在说什么呢?”
“三花穿上衣服就动不了了,她笨的要死不会穿衣服。小姐你衣服穿得挺熟练嘛。”
听到我这么说,三花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笑了起来,把手从我手中抽了出去。
“小哥倒是机灵得很,不过我确是三花没错。我是三花的腹中之物,是她的执念,是她的一部分。”
三花露出了,她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的妩媚笑容。
“我只不过是,烦恼着这猫妖千年的,一缕孤魂罢了。”
“若不是小哥触到那刺青,我本是不会醒来的,不必担心,我一会就会散去了。”
三花说着,推开我房间门出去了。
然后……
“喵哇哇哇哇哇哇哇——”
走廊上传来了惨叫声。
我赶到走廊上,只见三花好像受到了惊吓在走廊的地上挣扎着打着滚。
“泠宇泠宇……”三花见了我,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哭丧着脸向我求救,“被绑起来了,被绑起来了……”
看来已经变回来了。
幸好那九尾狐只知道猫妖怕水,还不知道她怕穿衣服,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整成什么样子。
我的心里不由得暗自这样想到。
还有,你穿着在地上打滚的可是我的衣服。
“你给我安静一点。”我蹲下来帮三花解开衣带,将衣领拉开让她露出肩膀。三花抖抖身子,衣服滑落到手肘的地方,又变成了她一贯的邋遢模样。
“啊啊啊,得救了……”
三花没出息地松了口气。
“宇哥哥刚才……你们在干嘛?”
玲玲出现在我们身后,我吓出一声冷汗。
“是玲玲啊……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我是女孩子,难道你希望我走路像打夯一样吗?”
玲玲叉着腰义正言辞地回答。
“啊,是小姐姐!”三花一看见玲玲就露出开心的笑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蹭到玲玲怀里。玲玲抬起手摸了摸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三花,那猫的呼噜声我站在几步开外都能听见。
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体构造啊?
还有,她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啦?
“宇哥哥你总说三花捣蛋,我看三花乖巧得很,哪有你说的那么烦人。”玲玲笑眯眯地摸着三花的脑袋,三花亲昵地用头顶蹭玲玲的脖子。
你俩成亲算了。
“那是昨天她哭累了,所以才那么老实。”我站起身,抱起了胳膊,“刚才你找我做什么?”
“门口有人找你,是个大美女!”
大美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女人缘了?
我悄悄地探出头往外看去。
我了个天,什么大美女,那不是九尾狐吗?与三花不同,狐狸的衣服穿得规矩的很,看上去是个年长我十岁左右的稳重女性,手里握着一根雕花铜烟杆,火红的长发披在身上,正微笑着和我的母亲说着话。
这要是让三花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哇!”
我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叫,三花已经看见狐狸了。她傻在那里望着门口,狐狸觉察到了她,向我们这边挥了挥手。
三花噌地窜到屋梁上去了。
果然还是很害怕啊,看来昨晚真吓到她了。
“柯公子。”九尾狐咬着烟嘴走进屋里来了,她走到我面前,抬头看了看房梁上的猫,哈哈地笑了起来。
“下来吧,小猫咪,不会吃了你的。”
“有本事你就吃啊!”三花蹲在房梁上死鸭子嘴硬地穷嚷嚷,“我才不是怕你!”
狐狸不跟她置气,把目光转向了我身边的玲玲。
“啊,这一定是嫣家大小姐了,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九千岁此来有何贵干?”
玲珑从我们身后走来,打断了狐狸的说辞。她神色凝重,看上去有些怒意。狐狸并不恼,反倒是咬着烟嘴,笑眯眯地向玲珑点了点头。
“我并无恶意,能让我进门狐狸我不甚感激,麒麟大人。”
见狐狸如此客气,玲珑也没法再摆出赶人的架势,她的表情缓和下来,向狐狸低下头来。
“晚辈玲珑,九千岁客气了。”
“九千岁实在不敢当,我只是地上的妖怪,要是让玉帝知道了还不派天兵来捉我?”狐狸轻声地笑着,又向玲玲拱了拱手,“就像刚才所说,我是这山上的狐妖。有些事想找柯公子单独谈谈,可否行个方便?”
找我单独谈?
九尾说着,用手指悄悄指了指门口。我向外望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道袍的少年,背着手好像在等我们。
“那是谁?”
“九重真人的弟子,有点莽撞,我不放心就陪他出来了。”狐狸看了眼房梁上的三花,“算是她师弟。”
“是关于玉锁的事情,有点急,希望公子能随我走走。”
九尾压低声音,似乎是不想让三花听见。
“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叫玲玲放下心来,回房间披了件上衣,独自跟着九尾离开了家。天已经黑了,月亮升了起来,那道士看上去比我还要小几岁,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他不说话,嘴巴闭得紧紧的。
九尾拍拍手,一盏红灯笼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飘在了我们身边。
“柯公子喝酒吗?还是喝茶?”
“喝茶就好。”
“好,灯笼鬼,带路。”
“好的,九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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