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付出的,才是我们拥有的。
——伊莎贝尔·阿连德
近几年,救助穷人(特别是穷困妇女)最时髦的方式之一是提供燃料消耗更低、产生烟雾更少的“清洁炉灶”。这是因为,世界上近一半的人口还在以木柴、煤炭或动物粪便为燃料,使用效能低、烟雾大的老式炉灶或以明火取暖、做饭。这些方式消耗大量木柴或其他燃料,妇女们往往要耗费大量时间搜寻柴火,家里的女孩们有时也被迫辍学回来帮忙。寻找燃料导致滥伐森林,引起水土流失。传统的炉灶非常不稳当,坐在火上的开水壶经常打翻,烫伤炉边的孩子。我们见过太多孩子身上留着可怕的烫伤疤痕。
传统炉灶的另一大缺陷是,它们产生的浓烟对健康构成危害。2012年的一项大型研究发现,家庭室内空气污染[1]是印度最大的单一健康风险因素,也是非洲第二大单一健康风险因素。烟雾引起的呼吸系统疾病和心肺疾病,每年导致400万人过早死亡。烟雾还会引发白内障,致人失明。研究认为,老式炉灶每年致死的人数超过了艾滋病、疟疾和肺结核造成的死亡人数总和。
工程师们设计出使用简便、价格低廉的清洁炉灶,表面看起来,似乎解决了问题。清洁炉灶通常是密闭的,像美国的老式柴火炉一样,因此比明火燃烧的效率高得多,还配备了烟囱,可将烟雾排出小屋。全世界的援助组织都在竭力推广清洁炉灶。
在马拉维南部的村子里,农民威廉·马哈巴领我们走进他的棚屋,向我们展示他的双灶炉。炉子是在一个援助组织的帮助下建造的,用泥巴制成,理论上,烧火产生的浓烟会通过后墙上开的洞排到室外(事实上,屋里的烟太大,我们几乎都无法写笔记,但马哈巴一直坚持说,以前的情况比这还要糟糕)。
很快有人对此产生了兴趣。希拉里·克林顿一直是妇女发展的强力倡导者,她发起了“全球清洁炉灶联盟”( )。这是一个公私合作联盟,合作伙伴超过600家,其中包括38个政府。“清洁炉灶,”希拉里说起这个概念,“这跟实现世界和平与繁荣,推动人权、民主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哦,实际上,它和每件事都息息相关。”她的观念是,为妇女赋权、使她们摆脱边缘地位的举措对整个社会都是有益的。联盟已经计划好,仅在东非推广清洁炉灶就要投资7000万美元,以在2020年将1亿台清洁炉灶安装到位。
麻省理工学院的发展经济学家埃斯特·迪弗洛()相信清洁炉灶,她决定通过随机对照实验测量它们的影响。迪弗洛和援助组织“乡村发展”()合作,在印度奥里萨邦测量清洁炉灶对促进农民健康、提高生产率的作用。该地区的儿童每天吸入的油烟量相当于吸了七支烟。因此,迪弗洛想要测量,使用清洁炉灶后,呼吸道感染会降低多少,能够下地干活的农民数量会增加多少。迪弗洛回忆说:“我们研究了炉灶,完全相信它们能够带来积极的影响。我们也在实验室测试了,效果很好。”
然而,研究却发现,至少在这次实验里,清洁炉灶彻底失败了。[2]美国的发展经济学家们热爱清洁炉灶,印度的村民们却不为所动,不常使用。在现实环境下,炉灶会出故障,开裂,或者不好用,村民们使用它们的次数越来越少。烟道会堵塞,清理不干净。有时,妇女们只使用一个灶眼,忘了把另一个灶眼盖住,浓烟就会从旁边的灶眼冒出来。结果是,情况并未改善,家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会暴露在烟雾之下。研究也表明,木柴的消耗量没有减少。
最重要的是,迪弗洛和同事们根据肺活量和呼出气体的二氧化碳量测试发现,“健康测试结果,比如呼吸功能、血压、婴儿死亡率和儿童体重指数,都没有改善。此外,村民的自评健康情况,比如瞌睡和感冒,也没有改变”。
研究一经发布,便如堤坝决口,关于清洁炉灶问题的实地反馈纷至沓来。其他研究者发现,清洁炉灶引入加纳一年后,仍在使用的数量只有一半。另一项研究发现,塞内加尔的太阳能炉灶,看上去对村民毫无影响,木柴采集量仅下降了1%,而技术爱好者们之前一直为太阳能炉灶能减少柴火使用量激动不已。
这段插曲提醒我们:就连最绝妙的灵感,也并不总是能实现预期的目标,谨慎实验,测试把资源投在哪里才能创造更好的世界,十分重要。从历史来看,我们在制订打击贫困的策略时,几乎总是依据直觉和臆想,而不是确凿的证据。在全球历史上,每个援助组织都宣称自己的干预成本效益好,但评估时则往往像祖父母评价孙辈一样仁慈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