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给你们公司都打电话了吗?”“他们说正在沟通呢,可是离这秀开场也就一个小时了,也没商量个所以然来,要是好好说话也行,他们也不给个好脸……”哎哟,走秀前大家都挺怕模特的,因为生怕模特闹什么情绪。品牌方、公关公司及模特三足鼎立,大家都以和为贵,皆抱着完成秀才是最大目标的心。如果中间谁给谁气了,以后再秋后算账呗,都不会逞这一时的能。可,这样的公关公司还是第一次见呢。张猛正在想呢,其他模特问:“猛哥,你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张猛突然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以前,这种话他特别习惯听见,他也特别习惯当大哥照顾这些年轻的模特。这些小孩刚刚加入模特圈时,张猛对他们照顾有加,小孩们也前前后后地簇拥着他。他们当时也没什么钱,走完秀后张猛还请他们吃夜宵。有几个孩子没秀走、没钱赚的时候,他还打电话叫这几个人来自己家,他亲自下厨,给这些还在发育中的孩子做顿有肉味的菜。这样的状况进行了好多年,张猛并不觉得自己是活雷锋,当年自己进入到这圈子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照顾自己,他自己有能力了,也该照顾好其他的人吧。只是近几年,张猛突然发现自己性格好、人实在这招儿好像不管用了。而他曾经照顾过的小朋友也羽翼丰满,个性越来越鲜明,亏也越来越不爱吃。可是越是这样他们发展越好,自己反而有点儿不合时宜起来。也很少有人会围着张猛,天天“猛哥猛哥”地叫着。不是人变了,是这个圈子变了,人好真不是你能混得好的唯一手段了。但甭管他们混得有多好,还是嫩,还是需要猛哥照顾吧。昨日重现,即使是昙花一现。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但大哥之所以是大哥,是因为在这行混久了,都混成老油条了,遇到麻烦躲着走,从不硬来。张猛自己掂量,在这行已经是老熟脸了,有时候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姿态不好看不说,更显出为老不尊来。他站起来,倒是很硬气地想跟他们说,哥帮你们去解决。但话到嗓子眼儿却变成:“你们等会儿,我去打个电话问明白。”打了十分钟电话,张猛耳朵都听麻了,经纪公司那边也一顿抱怨,说这里面事情千丝万缕的,原因太多了。大家互相都带着气,非要说个所以然来,就是这次秀找的公关公司特别事儿,完全不能商量,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而且品牌方的人是老外,只要结果不要过程,弄得各家模特经纪公司都怨声载道的。不过尽管如此,经纪人还是嘱咐:“但即使这样,猛哥,有事儿我们处理,咱们别跟他们年轻人一样啊。”张猛说知道知道,你们放心吧。挂断电话,他突然发现,那帮模特和公关公司的人,吵了起来。不对,还相互推了起来。张猛走上前赶紧拉架,耳闻双方都是:“你不能好好说话吗?”“你跟我喊什么啊,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得了,走秀前大家神经都紧张了,话赶话,对上了。张猛翻白眼,这种没实际事儿,全是情绪的吵架最没用了,吵赢了能怎么样,能养活孩子吗?张猛夹在中间,公关公司里一个男孩说话也不好听,还火上浇油:“你们牛逼什么啊,穿上名牌说你们是模特,走完秀都一个个挤在出租房里,装什么名模?还吵架,你们上过大学吗?认字吗?”一群男模都血气方刚的,挤了上来。张猛连忙挡,吵归吵,谁动手谁吃亏啊。不过这一挡,那男孩也没领情,拉着张猛:“哎哟,你踩我脚了,年纪大看不清路是吗?那你戴老花镜啊,还走什么台啊!”一个人高马大的老外突然赶过来,呜呜啦啦地说了一堆带法文腔的英语,大家都知道是品牌方的人,都忌惮,都停手了。公关公司的人用英语解释,领头的几个模特听到后,觉得不能听一方之词,噼里啪啦也是一通英文。张猛感慨,当时自己学英文跟学天书一样,现在新出来的小弟弟外语关过得真好。不过大家都用英文说,环境又乱了起来。刚刚说话很难听的男孩见状,突然说法文,麻溜的劲儿,跟刚才骂人一样。品牌方的老外干脆不听其他人讲了,跟这男孩一问一答,交流顺畅死了。交流完毕,老外转了一圈,发现张猛离他最近,指着张猛,说:“ !”模特们和公关公司的人都愣住了,这是杀鸡给猴看啊。但即使是这样,临开场开除模特,空的那个人谁走啊?公关公司那说法文的小男孩也慌了,看了看张猛,开始用法文问他。老外倒是很干脆,指着远方的一个高个保安。保安还以为自己工作做得不好呢,赶紧跑过来。老外却让他跟张猛站在一起,比了比,俩人个头和身材差不多,老外点点头:“就你了。”现场很安静,老外对着众模特说了几句话,张猛没听明白,听了这话,众人都散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秀场后台,负责给模特换衣服的人叫大妈。眼红他们的工作就是看一群肌肉裸男的人,得空就会问:“你们那儿缺大妈吗?”张猛眼看着本来负责给自己换衣服的大妈,被公关公司的交代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有点儿蒙了,觉得这世界有点儿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张猛觉得自己被人拉拉衣角,一看,是公关公司那个说法文的男孩。小男孩嘴倒是依旧利索:“猛哥,你别生气,今天这事儿不是冲着你来的。不是你也会掉其他一个模特,你别往心里去。我刚刚跟他解释了,说是其他的模特闹事儿,但老外是咱们的Boss,他没空听我解释。猛哥,要说开除,我真心希望是黄大方他们几个,但没想到老外就指你了,我们真没办法。”张猛“啊”了一声,半晌没说话。那男孩见状,也不想多说什么,就说了一句:“猛哥,那我先忙了。”张猛突然问:“他最后说那几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小男孩乐了,没想到张猛突然问这个。张猛苦笑:“我英文不好。”“他的意思是说,先生们,你们要决斗我不管,但这是我的地盘,如果在这里还要闹事儿,你们就跟他一样。”张猛记得,他给张阳阳讲过,哦不,是对着《儿童百科全书》念过一个故事。以前一个皇帝钦慕一个大臣的军事才能,但又怕他没什么实际能力,皇帝叫来了后宫的宫女,分成两个队,分别由他宠爱的两个美姬担任队长,叫这个大臣去训练这些女人,这分明是在为难他。后宫的美人们笑嘻嘻闹哄哄的,一点儿都不听这个男人的话。皇帝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办。这个大臣一点儿都不慌,突然叫士兵拿下那两个闹得最凶的妃子,说是要问斩。那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怎么能无缘无故杀掉?那大臣毕恭毕敬地问,如果战场上有士兵不听话,是否要军法处置?皇上说没错啊,但这是后宫啊,她们都是美人啊,懂什么啊?大臣说我眼中没有后宫,她们在我眼里就是士兵,如果您把这一切都当成玩笑,那往后谁还听您的呢?后来这个皇帝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最宠爱的妃子被斩首。其他的妃子马上不闹了,对这个大臣服服帖帖,果真最后训练得真跟士兵一样,皇帝也放心地对这个大臣委以重任。这个皇帝叫吴王阖闾,这个大臣叫孙武,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那两个被牵扯到君臣二人互相试探心意的游戏之中被杀掉的女人呢?没有留下名字。她们是谁不重要,孙武只不过是为了震慑其他人而已。张猛突然想起了那个故事,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两个没有姓名的女人。虽然自己不是美人,也不习惯闹事儿,但如果他被分到孙武训练的队伍里,一定特别听话,可是身为棋子,谁能担保听话就一定不会被杀掉呢?那小孩见张猛还愣着,转身就走了。张猛见秀场后台,依旧是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其实这秀场,离了谁都得走下去,没人顾及他的心情。他开始收拾东西,经纪公司打来电话,他想了想,就按掉了。张猛突然想起,其实今天这事儿不算最离谱的。有一年,他面试一场秀,外国品牌方的人对中国的男模都不满意,后来拉了所在酒店的两个门童走秀。当时大家都笑,有钱任性说的就是这回事吧。就算走,也不能带妆走吧,张猛拿起化妆台前不知道谁留下的卸妆油,开始卸妆。突然,那个公关公司的男孩悄悄出现了,偷偷塞给张猛一个印着这个品牌的纸袋。他当然说不要不要,那男孩来了一句:“猛哥,这不是我们公司的意思,这是我个人的意思。”张猛习惯性地说:“哎哟弟弟,我没事儿,你干吗呢?”这个机灵的年轻男人说:“猛哥,你都不记得我吧?”张猛脑海里隐隐地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段落,好像走秀时跟这个男孩打过几次交道。他见张猛没认出自己,就笑了,说:“猛哥,你这人哪。“我第一份工作是在时尚杂志当服装助理编辑,那次在摄影棚拍照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快递到影棚的品牌衣服快递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个下午我满北京城地要衣服,后来事情解决了,大家都生气,都没给我好脸,我自己压力大到躲到厕所里哭。那天的模特是你,你还去厕所拍拍我的肩,说这不是为了赚钱嘛,别往心里去。后来我每次想哭的时候,就记着你跟我说的那句话。猛哥,刚刚跟黄大方他们吵架的时候,其实我腿也在抖,这场活动办得不漂亮,大家都有气,可是话说到那儿了,谁都不能服输。我话说出来了,挨揍不怕,却生怕他们都不走这秀了,那我也别在这一行做了。所以你来了,我只能抓住你,假装跟你吵,因为我知道你人好,你不会跟我计较这些。但没想到,老外以为你是闹事儿的……哥,今天这事儿多少跟我有关系,而且被掉的对象是您,我心里真是没办法不跟你说这些。下次我一定补上。您真别不开心,就像您那年跟我说的,这不是为了赚钱嘛,别往心里去。”张猛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干这一行都快十年了。多到自己曾经在某个下午,给予一个小男孩这么大的鼓励,自己都不知道呢。但又怎样呢?这是一个势利至极的行业,这男孩今天已经够意思了,其实没必要说这么多。张猛笑笑:“是啊,都是为了赚钱,不能往心里去。”那男孩又被人叫去干活儿了,他临走时不忘补充一句:“哥,您待会儿,忙完这场秀,咱们一起吃夜宵。”张猛招招手:“你忙去吧,老弟。”其实做这一行的开心,都是因为自己心大,没事哄自己,但现实的狰狞面孔已经逼近了他,一息活口的气都没给留。张猛卸干净了,拎起背包就走,身旁那个纸袋,他犹豫了下,拿走了。此时,秀马上要开场了,各列模特已经准备就绪,排成一列,随时准备出场。这些年轻的男人眼睛都望着张猛离去的身影,排在走秀队伍第一位的黄大方突然叫了声“猛哥”。张猛回头看看他,再看看其他的年轻的鲜肉模特,笑笑,朝他们摆手,然后转身离开。那一刻,他有些鼻酸,不为他今日的遭遇,却为这个圈中气若游丝的一瞬人情。走出秀场后台,T形台周围已经就座到位,灯光已经暗下来,张猛突然停下脚步。他忽然想起,当模特十年,他竟然一场秀都没看过。身边都是没有被安排位置的时尚达人或者加塞进来的人,他们身上往死里捯饬自己的痕迹很重,脸上都混着不常来这种场合,却又假装镇定自若的表情。“下次,我也要坐在位置上看秀。”身边,一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喃喃自语,看见张猛在看他,他高傲地别过头,但看着张猛这一身不同寻常的模特气质,却又忍不住转头看。张猛嘴角带笑,这个圈子里永远不缺努力往上爬的鲜肉们。突然音乐响起,灯光亮起,模特准备出场,他看见黄大方第一个出场,没走几步,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黄大方又退了回去。T形台下一阵起哄的声音,后台鼓捣了一会儿,一个男声说正在处理电源问题,请大家少安毋躁。张猛打开纸袋,里面一个钱包,值不少钱呢,这孩子外表进化成这个圈子最势利的样子,但内心还是个走心的人。走心不怕,但活儿得办得漂亮啊。这场秀真没意思,临走时,他瞥见身边穿裙子的那个男孩在发朋友圈:“很高兴这次被邀请参加……”一切都不一样了,张猛觉得自己没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了。这已经不是光凭人好和个人魅力就可以搞定一切的行业了。他的时代早已结束。张猛突然不太讨厌今天净出幺蛾子的公关公司了。其实自己早应该退场,这件事是上天在给他警示。此时,他听见背后的人群突然不骚动了,音乐响起,快门的咔咔咔声此起彼伏。秀终于开始了。对啊,一切都是为了赚钱。但我为何还执迷不悟地赚这份钱呢?我已经觉得该退场了。张猛大步离开,没有回头。身后,一片喧闹的五光十色,正在上演。5张猛步伐缓慢地迈进电梯,门慢慢合上,将张猛和他奋斗了多年的时尚圈彻底隔离开来,带着一种诀别的味道。从电梯内的镜面中,张猛看见自己表情放松时微微垮下来的脸,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靠脸吃饭的日子终究还是要结束的,大概今天就是句点吧,张猛想。以前他从没细细想过,自己不做模特后能做点什么。尽管舒颖给过他不少意见,但张猛也都只是心存感激地听着,没走心。这个圈子里的老模不少,自己才三十岁,虽然被随时失业的不安全感折磨了很久,但从未有过危机感,本以为这行饭还能再吃个三五年,可没想到失业这事儿,不过是朝夕之间。自己竟已经三十岁了。失业如同结婚,恋着的时候总觉得不着急,自己才三十岁,可一旦对方等急了,跑了,才觉出时间昂贵,这年纪已然耗不起了。而下一个,很可能不会再有。后知后觉这件事,在人类的世界里是最平常不过的先天缺陷。张猛呆站着,陷入庞大的沮丧和不安的情绪中。电梯中途载客,何大叶一边跟房东通着电话,一边如同一阵风一般刮进电梯。这一路上,何大叶为了打动房东准备了不少声情并茂的台词,其中有一些念出来连她自己都热泪盈眶,谁知道却扑了个空,连房东的面儿都没见着。打了十几次电话,总算是接通了。何大叶这会儿正跟房东在电话里辩论,完全没认出电梯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张猛此时也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何大叶讲电话,略带伤感地想,这是多么接地气的通话方式啊。一直以来自己走在T台上,高高在上,目不斜视,穿着华丽的衣裳,迈着自信优雅的步子,用一种万人艳羡的方式,过着别人眼中丰衣足食的生活。其实只是个中辛酸无人知罢了。他其实跟这个为了生活奔波的大姐没什么不同。“你这是毁约,我完全可以去告你,你知道吗?”“真是笑话,拿我当法盲啊,何小姐,咱们合同都没签,你拿什么去告啊?”房东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大概是觉得日子太无聊,难得棋逢对手有个愿意跟她吵架的,自然也巴不得能大战一场。何况她光靠房租就能过八辈子了,有了丰富的商业房产租赁的经验,打官司?聘请的律师可能经验还没她丰富呢。房东说得没错,没有合同没有证据,本来就是一件吃闷亏的事情。任她何大叶再怎么生气,也都回天乏术,就连跟人吵架都没法据理力争,只能道德谴责。“你不讲诚信,我也无可奈何,起码你得让我知道原因,为什么突然就不租给我了?”何大叶觉得自己弱爆了,向来巧舌如簧的她竟然也说出这么卑躬屈膝的话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要吵架是她起的头儿,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绕一绕,看看还有没有扳回一城的可能性。“当然是人家出的钱比你多呀。”房东阴阳怪气地回答。何大叶被戳中软肋,心里十分不自在。古往今来,多少才女输在丑上,多少硬汉输在穷上。靠自己拼了这么多年,总算也拼到有房有车的地步,何大叶时刻准备唱《感恩的心》。可世界这么大,牛逼的人这么多,但凡有点儿权力的,就恨不得往死里刁难人。像她这种背不靠山面不朝海的北漂一族,受足了委屈能把事情办成就算万幸,办不成也无处诉苦,只能自己默默扛着,回家躲起来偷偷在洗澡时号几下,出门见人时,还得照样铠甲兵器武装起来,把自己捯饬出一副战无不胜的样儿。这情况跟此刻同站在电梯里的张猛一样,只是彼此都不知对方的苦楚罢了。“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也不是个在乎钱的人,只不过……”何大叶身处劣势,但还是努力接招,却还是被凶猛的房东给打断了。“对我来说,这就是钱的事儿。不在乎钱你就去国贸租办公室啊,环境好,地段好,就适合你们这种嚷嚷着不在乎钱的人。”“您没结过婚吧?”何大叶心中的保险丝终于被房东拉断了,反正这件事明摆着是黄了,鱼死网破,我不爽你也甭想自在,瞬间话锋一转。房东她之前见过几回,是个年过四十的风骚娘们儿,用生命热爱着黑丝和豹纹,一直误会肉毒杆菌打多了不会笑的脸等同于吹弹可破。她跟何大叶不经意地透露过一回,自己从没结过婚,天底下就没可靠的男人,都是看上她的钱的。当时何大叶还对她心生敬佩,仿佛从她身上看见自己四十岁时候的样子,守着点儿上半辈子积累下来的小财产作威作福,倒也不是件坏事。只是没想到,这曾经的崇拜,如今竟反过来变成她攻击的兵器。“关你屁事!”房东也在电话那头儿愣了一下,完全没意识到来自何大叶的杀气。“难怪了,整天挂着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逮谁难为谁,攥着几套商业地产跟攥了个宝似的。您干的这事儿,往好听了说是吉房出租,往难听了说,那就是一楼一凤,谁给的钱多就先让谁上。我能理解,反正都是恩客,当然是先伺候有钱的主儿,可您要是早摆出这样人尽可夫的嘴脸,给我钱我也不敢在您这儿租房子。”“你……你怎么说话呢?”房东没想到何大叶还有这样的战斗力,一时间词穷,气得直哆嗦。“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学习能力特别强,都是托您的福。”说完,何大叶就把电话挂了,心情也舒坦了不少。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自己没结婚的事实,还被夜叉老板翻来覆去叽咕呢,结果为了嘴上不能输,何大叶也出此下策。相互攻击有意思吗?何大叶会亲切地回答:“没意思,但特别有劲儿,劲儿劲儿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都有颗脆弱的灵魂,但灵魂脆弱也别把枪口对准姐妹身上啊,大家谁不知道谁啊。”站在她背后的张猛听得一头冷汗,心想女人真是可怕的动物,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点儿都不冤枉这个族群。瞟了一眼电梯镜面,张猛觉得这女的有些眼熟,细想了片刻记忆便火速复苏。张猛赶紧低下头,他今天心情差极了,再加上刚刚目睹了何大叶的战功赫赫,决定不招惹她,以免给自己添更多的堵。随后,他忽然有了底气。你最好也别理我。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何大叶和张猛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停车场里黑漆漆的,只他们两人。大叶心里默默地在心里跟那房东鞠了一躬,长大后但愿我能成了你,但长大前请允许我戳你几下。不过一出电梯,黑灯瞎火的停车场,后面又跟着一个男人,大叶不住地回头看。大叶刚出电梯就认出他来了,心想又是这个男婊子,这回改跟踪了是吗?被害妄想症再次来袭,她不住地歪过头偷瞄跟在后面的张猛,在心里上演了各种先奸后杀的戏码。可转而低下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身材,又胡思乱想自己这副身材应该勾不起他的欲望,多挣扎几下,贞节说不定能保得住。虽然命很寻常,丫鬟身,一副舞女命,但舞女也是人,谁喜欢这么被人跟着?天马行空的空当,眼见着自己的车就在眼前,何大叶悄无声息地加快了脚步,灵活地一个闪身钻进车里。打火、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飞奔着冲出了停车场。何大叶没想到,自己的车技竟在危急时刻熟练成这样,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她平时不爱开车,是因为这车是手动挡的,当初买车时为了省那几万块,她毅然决然地没有听罗畅的劝告,选择了手动挡。买来第二天,在她第三次起步熄火的时候,悔恨之意就爬满了全身。当时罗畅就坐在副驾,一脸幸灾乐祸,写满了“看吧,让你不听我的,活该”的潜台词。但何大叶爱面子,还是硬着头皮开着,一开就是两年,驾驶技术却依然停滞不前。不过关键时刻,何大叶依然展露出熟练的逃生技能。正得意着,何大叶就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变态正驱车跟着她。遇红灯,两车一前一后地停下来,何大叶有些害怕,一只脚不断地催着油门,绿灯亮起,她一紧张,再次,熄火了!后面的张猛等得心烦,哔哔地按着喇叭。他这一按,倒让何大叶冷静下来了,跑什么呀,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就纵容这个变态一路跟她回家,洗劫一空再杀了她,等过个十天半月尸体臭了,才被隔壁大妈发现吗?呃,更现实的反应是被饥饿的肉弹啃掉。与其悄无声息地死去,不如轰轰烈烈地战一回。“生得伟大,死得光荣”这句话,不就是应该用在此刻吗?何大叶咬咬牙,熄了火,一跃下车,抱着一颗视死如归的心,气势汹涌地走到张猛车前,一手拍在引擎盖上,指着车里的张猛就开始骂:“按什么呀?手怎么那么贱!”张猛缓缓降下车窗探出头,眼神呆滞又空洞地看着她,不说话。这个时候止痛片的药效渐渐退了,何大叶觉得肚子隐约开始疼,心情实在是太差了,新仇旧恨,不如就今天一起清算了吧,老娘跟你拼了。何大叶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掐腰,摆出准备大骂一场的泼妇架势,并抱着一颗欢迎张猛随时加入战局的心。张猛抬了抬眼皮,扫了何大叶一眼,继续沉默着。哟,还挺会装镇定的啊。何大叶见张猛没有要跟自己硬碰硬的意思,于是调整了战术,拿眼从车到人、从里到外打量了一遍,换上后宫奸妃的口气说:“哟,车不错嘛,干你们这行赚不少钱吧?再加上你那坑蒙拐骗的本事,不出几年就能在天安门边儿上买房了,菜市口怎么样?出门就能砍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儿,能先走吗?”张猛语气淡淡的,不知道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大姐,但是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反正挨的骂受的委屈也不少,不差这一点,索性不想再去计较,只希望何大叶能为他幽怨的双眼开一扇门,赶紧放他走,“不过我能不能走,取决于你能不能别在路上挡我的路。”“你有事儿?可我没事儿呀……”何大叶本就抱着找碴儿的一颗心,哪能轻易放弃,越挫越勇是她的本性,挑火找事是她的特长。大叶的座右铭是:世上没有吵不起来的架,只有不够努力的人。“你不用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你们这一行,个顶个都是表演系毕业的,装得了硬汉卖得了萌,奥斯卡不给你颁个奖也真是委屈你了。”何大叶像辆上了发条的火车,飞速前进直逼张猛的心理防线。“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回回撞见你我都得倒霉啊?算命的说我今年跟属鸡的反冲,结果没想到属鸡的不行,做妓的也克我。麻烦你积点德,以后离我远点儿,那晚纯属酒后乱性,你别以为我钱出得大方就想把我发展成长期客户,跟踪我这种事儿你还真干得出来……”“你有完没完!”心理防线崩溃了,张猛打断何大叶,吼道。何大叶一看张猛这架势这眼神,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挑起了战火,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掌点赞。她这人吵架,最怕别人不跟她互动,强弱分明的胜仗,总不及势均力敌来得爽快。张猛打开车门,伸出大长腿从车上下来,巨人一般杵在何大叶面前。何大叶有点被这气势吓着了,不自觉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自己是个弱女子,嘴上功夫虽然了得,但要真动起手来,她绝对是会吃亏的呀。在何大叶上小学时,扶起过路边跌倒的老奶奶,可是件要写表扬信让全校以此为榜样学习的事情。但如今,再做这事儿的人只有两种,要么特傻逼,要么特有钱。世风日下,现代人都太冷漠,也太鸡贼。张猛要真把自己打了,她相信,就算大叫救命至喉咙出血,应该也不会有人出手相救。要不,喊警察打人了?还是装黄脸婆上演跟老公撕逼的戏码?算了,事情别想复杂,越简单越好。趁着张猛走神的空当,何大叶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路边有块砖头,实在不行就跟他搏命,或者往他挡风玻璃上一砸,趁其不备,开车速溜。想好了战术,何大叶的精神头就又回来了。她仰起头英勇地看着张猛,抱着一颗视死如归的心。“你想怎样?”何大叶扬起头。“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想怎样啊?大姐,真不是我跟踪你,你以为我很愿意看见你吗?”“你叫谁大姐啊?”何大叶不高兴。这男人,上次叫她小姐,这次又是大姐,但不管是大的姐还是小的姐,总之自己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何大叶一想,这是要拒绝承认跟踪我的戏份吗?而另外一边,张猛心里装着满满的委屈,刚才被何大叶一催化,此刻已经收不住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受人白眼看人脸色,事到如今却还混到失业的收场。这份工作,他用有限的青春奉献了无限的爱,到最后还是被背叛被抛弃了。凭什么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本来就没心情跟人说话,这女人跟找碴儿一般,非要闹个态度出来。吵架是吧,那今天就吵个痛快好了,何必用忍气吞声来换取片刻安宁?“大姐,我们之间的误会一直没解释清楚咱们都有责任,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灵感,觉得我是干……那一行的,如果可以,我也一样希望那天晚上没碰上你。我就纳闷了,我也以为你是妓来着,怎么我就能把心态调整得那么好呢?我今天很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妓,我的职业是模特!”张猛大声宣布。可是,他还是模特吗?过了今天,他可能再也没法理直气壮地说这句话了。张猛双手握拳,站在原地,想大哭一场的情绪憋得他两眼通红。这场独角戏他已然唱得太投入,不需要任何人的配合。如果此时能应景地下场雨,那就更完美了。何大叶被张猛突然爆发的情绪给惊着了,僵硬地站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回事?内心怎么忽然有一丝暗涌的开心呢?被人误会成风尘女,简直是一项称赞啊!何大叶内心百感交集,为自己三观不正的乐观给感动了。“你老是觉得那行容易,这行也容易,仿佛全天下都不及你干的活儿呕心沥血,有意思吗?”张猛戏瘾犯了,情绪崩了,一副完全收不住也不想收的架势。“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模什么特?现在满北京做外围的都说自己是模特!”何大叶哆哆嗦嗦地指责着。“我要是早学会蹬鼻子上脸,就不会有今天。在北京,谁过得容易啊,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努力有什么用?人家要的是年轻会来事儿,论资排辈只是面子上的,人家愿意给你脸面就抬举你一下,不愿意,你还不就是个屁!没经历过别人的心酸,你就没资格站出来指手画脚。”“职场上谁没被人挤对过呀,别肆意放大自己的委屈,幼不幼稚?”何大叶嘴上不服软,心里却有些认同张猛。在北京,谁都不容易,不努力应该去死。可有时候,努力也没用。世界早就颠倒了,早就过了挥洒汗水下地干活儿迎丰收的年头。再说了,即便是靠力气吃饭的日子,不也得防着天灾人祸?不过,这架怎么吵偏了呢?正要鱼死网破呢,又开始交流了?何大叶赶紧摇头,心中躲过这一想法。“每回见着你,我也一样倒霉!”张猛直视着何大叶,流露出些许的穷凶极恶,转瞬又换为哀伤,淡淡地说,“我今儿失业了,你以为你租不到办公室就天崩地裂了吗?”“怎么,活儿不好啊?”何大叶眼珠子转了一个完美的圈,大言不惭地说。张猛的眼神噌一下就锐利起来了,何大叶赶紧识趣地闭上嘴。两人呆呆站了一会儿,气氛尴尬了那么一瞬,张猛转身探进车子里,摸索了半天,从随身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一沓人民币递给何大叶。“这是上次你给我的钱,还给你,一直都带着呢。五千八,一分不少。”闯社会染上的病,让何大叶总想客气几下,但想想又觉得没有推托的理由,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张猛见何大叶没有要接的意思,硬生生塞给她。何大叶双手一捧,钱在她怀里散开来。“以后咱俩两清了吧,我觉得下辈子也不必见面了。”张猛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要上车。何大叶跳脚:“说话算数!别没事儿又跟踪我!”可刚走出没几步,又回来了。他犹犹豫豫地走到呆成河马的何大叶面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伸出手,从她怀里摊着的一堆钱里抽了几张。何大叶不敢动,怕一动钱撒了,也怕被顺势袭了胸,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张猛,任他摆布着。“车没油了,借我点儿钱加油。”因为刚刚发了飙诉了苦,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太低声下气,张猛只好含蓄地理直气壮着,顺手把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小纸条扔进钱堆里,走了。何大叶心情复杂极了,手捧着钱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今天自己倒霉之余也算做了一回雷锋,听人发泄还借钱给人加油。昏着脑子回到车里,何大叶如梦初醒,想自己凭什么借给他啊,把钱整理了一下翻来覆去数了几遍,少了四百。她在张猛留下号码的字条上力透纸背地写了“欠四百的贱人”,放到钱包夹层,含恨离开了现场。6开车回家的路上,大叶想到俩人依然有四百块钱的关系,依然肉痛。到了家,大叶告诉刘丹办公室的事情黄了,还顺势声情并茂地把张猛的事情跟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刘丹自始至终憋着笑不敢说话。毕竟张猛这颗灾星当初是她施计送上何大叶的床的,何大叶还算仗义,口头上说扣工资但最终没舍得,估计也是把这茬给忘了。她生怕此刻何大叶再想起来,只能忍痛放弃这个过嘴瘾的机会。听何大叶把故事讲完,两人之间一时没了话题,气氛尴尬了一瞬。而刘丹也憋了一满腔的热血,无处吐槽,好难过呢。刘丹拍拍何大叶肩头,假惺惺地安慰:“真是的,把你误认为是妓,真不长眼。”何大叶浓眉一立:“是说凭我这姿色怎么做妓吧!”“姐,你误会我了,就你这长相,做外围都够了。我是说你这气度,配合你这张脸,分分钟就给男人带来正能量……”刘丹越说越错,索性就不张嘴了,“得,你就当我没说。”何大叶转过身面对电脑,从各种分类信息网站上浏览着出租办公室的信息,但凡合适点儿的,都标注着一个能把她生吞活剥了的价格。“都他妈贵得没天理。”何大叶兀自叨叨着,鼠标键按得咔咔直响,捎带着也责怪了一下自己脾气差。如果当时没有跟房东撕逼,那上帝会不会再给她留下一个狭窄的窗口?“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姐?不然我问我爸要点儿钱呗?”“那怎么行?哪有老板让员工出钱租办公室的道理。”何大叶一口回绝,不过呢,日久见人心不古的年代里,还能遇上刘丹这么单纯仗义的姑娘,何大叶真想烧三炷高香感恩祖上积德积福了。而且开公司第一天就让刘丹拿钱,以后可就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拿这丫头出气了。“实在不行,就把我放租的那套房子卖了吧,这几年也涨了不少呢。”琢磨了一会儿,何大叶说。这房子是何大叶四年前买的,那时北京房价虽然还没贵到这么没人性,但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价格。在北京混了几年,何大叶深知凭借自己的其貌不扬,要想在首都找到一位有车有房的金龟婿,除了靠天生的好运气,就再也没有其他希望了。可是从小到大,连饮料瓶盖上“再来一瓶”的奖都没中过的何大叶,自然是不会再在这样虚无的愿望上浪费感情。她不是个看不清现状的人,自己这点儿斤两她拿捏得比谁都准确。过于高估自己外貌的女人就跟一个男人过于高估自己的性能力是一个道理。更何况那年她还没遇见罗畅,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幸跟大家眼中的大好青年结一回短暂的婚。于是那年春天,何大叶划拉划拉自己所有的积蓄,爸妈又豪爽地补贴了一些,手起刀落,在东三环买下了一栋loft风格的公寓,从此过上了房奴的生活。后来与罗畅结婚时,她觉得这套公寓的面积太小,不适合新婚男女过日子,便又在隔壁小区租了一套容得下她梦想中衣帽间的大三居。这婚虽然离得快,但何大叶借口习惯了这大房子,再加上自己的房子也租出去了,所以就一直没搬走。但实际上,她是舍不得这房子带来的往日记忆。转眼四年,自己的房子已经换了三次租客,但何大叶依然固守着跟罗畅短暂建立起来的爱巢,有种王宝钏苦守寒窑的执着和心酸。时间久了,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忘记初衷,等等等等,等什么呢?等一个结果来了结这一切?是吗?何大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姐,你疯了吧?创业创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啊这是。”刘丹不可思议的尖叫声把何大叶从记忆的深渊里拉回来。“人穷志短,骑虎难下,不卖房难不成卖淫吗?”何大叶叹口气。刘丹实在是忍不了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大叶,满眼都写着“你这长相和身材去卖淫也得有人买才行”的潜台词,被敏锐的何大叶尽收眼底。“不然把你卖了吧。”何大叶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妈妈桑的姿势说。刘丹知道此时此刻的何大叶她得罪不起,急忙收拾了眼神,换上假装要英勇就义的决心,拍着胸脯对何大叶说:“宁愿卖掉我,也不能卖掉房子。”偷瞄了一眼,见何大叶的眉眼渐渐舒展开了,刘丹松了口气,“姐,那房子多好啊,地段好,空间大,设计合理,loft风格现在这么流行,七十年产权还商住两用,而且以后房价还会涨的,还有啊……”刘丹掰着指头一条一条给何大叶细心列举着,而何大叶的心思却停留在了“商住两用”这四个字上。是啊,自己手头上就有这么好的办公室,干吗还要搜遍整个北京城,备受冷落和白眼去租别人的。这间公寓虽算不上豪宅,但好歹也是上下两层。底层做工作室,二层还可以拿来喝杯咖啡享受阳光,十足的矫情范儿小资情调,装修风格再硬朗简洁一点儿,齐活儿了就。何大叶她爸是个军人,从小给予她的就是军事化教育,军人身上那股子雷厉风行的泼辣劲儿经过多年历练和渗透,在何大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自己心里默默算了下,现在这户人家的租约应该这月底就到期了,天时地利人和,天助何大叶。刘丹还坐在那里一条一条事无巨细地给何大叶分析着利弊,就被何大叶突然的弹跳起身给吓着了。何大叶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冲进卧室,扒拉着抽屉找租房合同。刘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屁颠屁颠地跟进来,满脸委屈。“极好!”仔细看了看合同,终止日期在这个月底,何大叶激动得弹了一下纸张,化身甄嬛说道。“怎么了姐?”“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无心插柳柳成荫呀。”何大叶连续朗诵了几句诗,展现了自己卓尔不群的古典文学造诣,欣慰地拍了拍刘丹的肩膀,说这月汽油费给她报两百块,算是奖励她让自己茅塞顿开。何大叶细细给刘丹讲了自己要把公寓拿来作办公室的想法,刘丹也觉得这点子不错,并为自己立下的汗马功劳感到些许的得意。何大叶顺势偷瞄了正沉浸在扬扬得意中的刘丹,感激之余也觉得这孩子一把年纪了,虽然空有一腔子陪她出生入死的热情,但城府颇浅也没什么眼力见儿,真是为她担心。唉,算了,没准儿傻人有傻福呢。何大叶默默地想。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去跟租客说明情况。一来能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的不好意思;二来可以去看看自己多年没回去过的小窝,顺便找找碴儿;三来如果租客耍无赖,凭她何大叶这张嘴还不杀他一个片甲不留?生活中处处充满了惊悲和惊喜,像一条波折的抛物线一样忽上忽下,在生命的坐标中毫无规律地浮动着。就比如说,前一刻还因为办公室黄了的事乌云密布的何大叶,下一秒就因为新的办公室晴空万里起来。再比如说,原本以为上述的第三种情况只是被害妄想症患者何大叶小姐为了体现自己心思缜密而臆想出来的,下一秒,真实的状况其实更复杂,复杂得像浴室里堵住下水道的头发,根深蒂固地相互缠绕着各个细节。月末,何大叶特意从印刷带着廉价感的日历上,挑了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临出门前,她还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她想毕竟今天自己要干的,是把人扫地出门的事,打扮得养眼一点,也算对租客表示一下尊敬和诚意。在衣柜里扒拉了一会儿,何大叶挑了件米色的套装穿上,温暖又不失庄严。服装颜色上也是有讲究的。黑色太霸气,驾驭不好就会让人觉得自己太过苛刻;红色太喜气,脸上露多一点笑就跟个媒婆似的;像白色这种纯洁到一塌糊涂的颜色就更甭说了。何大叶早就过了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年纪,再加上一张蹉跎过度的脸,所以挑起衣服来格外谨慎。对着镜子自己检查了一遍,虽然不是宜家宜室秀外慧中的路数,但也觉得没什么漏洞了,大叶自信满满地踏着阳光出了门。何大叶的房子和现在的住处相邻,大概是饭后消食最合适的距离。可晒着太阳走了一路,汗也下来了。走进楼梯间,何大叶拿出化妆镜照了照,矫情地补了补妆,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低跟鞋踏在阴凉的楼梯上,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闷响,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她都已经算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回来看看了,租出去的房子,就像嫁出去的女儿,都是一盆泼出去的水,有事就看看,没事也懒得来回走动。毕竟已经有人与它开始了新的生活,你多去打扰,倒显得你多余了。走到家门口,何大叶感慨,连门把手上塞小广告的方式都跟过去如出一辙。桃花依旧笑春风,可是那人面呢?早就混成亲人的地步,何大叶总觉得自己已经混成了妈,万一罗畅脑袋一热又跟人结婚,是不是那女孩得给她奉茶了。情绪培养得差点儿老泪纵横,何大叶深深地吸口气,赶快从大龄怨妇,哦,对不起,她还单着呢,没资格做怨妇,赶快从大龄怨女的角色里转变到恶房东的戏份上来。机智的怨妇啊,快去创造奇迹,何大叶以一种极有底气的假老虎节奏,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等了几秒钟,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头上戴着一顶报纸做的帽子,身上沾满了漆墙用的油漆白点点。一股油漆味扑面而来,何大叶对租客的擅作主张有点不高兴,但碍着小孩的面子不好发作,弯下腰和蔼地问:“小朋友,你的家长在家吗?”“请问您是谁啊?我家长在家,但能先告诉我您有什么事吗?”这小孩操着比同龄小孩成熟几倍的语气满脸严肃地问何大叶。何大叶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但也没打算跟他多费口舌,刚要编个谎话随便哄哄,他的家长就从屋里走出来了。何大叶面带职业性完美笑容站起身,刚要寒暄,笑容就僵住了,眼中瞬间换上杀气,扭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这便是缘分的可怕之处了,撮合对的人,但也总是阴差阳错地挑唆着错的人,一次次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相遇着。眼前那个同样戴着报纸帽的男人,不是张猛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