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坏的时候,懂得吃,舍得穿,不会乱1回城的路上,张猛只能感慨人生如戏,他都快演路人甲了,都没个好心编剧能给他写点儿正能量的戏码。前妻再婚,可自己的幸福还遥遥无期,昨晚的酒意尚未散尽,这会儿头昏脑涨得厉害,更可恨的是,还被人当男妓嫖了。他一只手伸进包里,手指反复摩挲着何大叶今早留下的几千块钱,暗自不服气,心想自己出了名的正气,哪里像男妓了?就是沦落到卖肉养阳阳,一次才五千?那女的怎么想的!我就那么掉价?他抬起头,地铁车厢对面的玻璃窗,正好映出他的那张蒙古脸。今早走的时候太生气,没照镜子也没洗脸。昨天走秀时的妆还在,现在已经晕开了,模糊中看起来是时髦的烟熏妆。张猛对自己能Hold住各种造型的能力深感满意地点了点头,悄然给了窗中的自己一抹赞许的目光。目光顺着脸往下移,是昨天那套过分华丽的秀服。他不禁浑身抖了一下。也难怪了,打扮成这样还化了妆的男人,走在T台上那是倾国倾城。可扎在人堆里,要么是明星,要么是基友,要么还不就是男妓嘛。唉。尤其是这个地铁上挤满了睡眼惺忪的人的时刻,他这披头散发衣着华丽……极像是昨晚留宿女恩客家里,今早还要乘地铁回出租房的失足男青年。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张猛默默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儿为了事业忍辱负重的意思。辗转了两个多小时,他总算是到家了。北京真大,两个多小时,坐高铁都能回趟老家了,张猛想。当初毕业时立志要在北京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生活压迫得变了形,可张猛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三十多岁的人,还带着个孩子,再艰难也得在北京咬牙混下去才行。多年来虽然没能茁壮成长,但也总算是扎下了根,哪里还能说走就走呢。张猛一边想着,一边绕过居住的小区,他得先到儿子的小伙伴家里,去接昨晚寄宿在那里的阳阳。张阳阳今年六岁了,过年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初离婚时,舒颖并没打算带孩子走,张猛也理解。一个女人,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既然打算再嫁,带个孩子在身边肯定是没什么优势的。单亲家庭的孩子,脑子里想的东西总比别的孩子要多一些。不过阳阳过于镇定了,镇定到张猛都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住在一起,而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你就不奇怪吗?阳阳淡定地说,离婚了。张猛准备好虽然含辛茹苦但依旧要拼尽全力养育儿子的单身父亲嘴脸,要跟阳阳保证,一个只有爹的家庭对他的成长没什么影响。却不料阳阳问:“是不是分开会让你们开心点?”张猛没明白这问题的高深,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张阳阳耸耸肩:“如果你俩都开心,我支持。”张猛一把搂住儿子老泪纵横。这么多年,儿子是他唯一的泪点。有这么一个贴心懂事的儿子,很多时候张猛都觉得自己的艰辛是值得的。为人父母这辈子图啥?还不就图孩子健康成长嘛。阳阳除了智商和语言表达能力有点儿太不像小孩,在他离婚后,倒是也没什么变化,除了做噩梦的夜,第一反应是叫妈妈。一年有三次左右,但这三次,就能让张猛拼了老命也要照顾好阳阳。张猛牵着阳阳的手从小伙伴家出来,他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阳阳昨晚妈妈又结婚的事情,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在同龄人里面,张阳阳简直算得上察言观色的天才少年,已然看出爸爸神色恍惚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主动开口问:“张猛,你又怎么了?”语气之成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自从四岁时他试图强吻一个女孩,结果被女孩拒绝。作为打小想亲谁就亲谁的小帅哥,受此打击,从此性情大变,简直成了一个装进小孩身体里的人精,经常以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爹,并且直呼其名。纠正了七个月,张猛觉得自个儿甭摆亲爹的架子了,当哥们儿处吧。也许上辈子,阳阳就是他折翼的兄弟。“阳阳……”张猛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跳开敏感字眼对阳阳说,“爸爸想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有女朋友了?”张阳阳并不想跟张猛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对话,于是很直接地问。“不是,不是……”张猛慌张地直摆手,强颜欢笑着继续说,“是关于妈妈的小秘密呢。”“又结婚了?”张阳阳的早熟程度早已超出了张猛的预料范围,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回答。比起张猛,张阳阳倒是冷静多了,看见爸爸再次卡壳,他只好跳出来自己善后。“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结婚了,习惯就好。”张猛感激,摸了摸阳阳的头,眼中泛泪。张阳阳接着说:“张猛,我觉得你也应该向妈妈学习,你看看你现在,这么老了,又不赚钱,还没人要。你应该换个工作,找个女朋友,不要整天跟我演苦情戏。”张猛不知道阳阳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既刻薄又精准的大道理,一时有点儿蒙了。仔细想想儿子的这些话也的确句句在理,又有点惭愧,自己纵横人生三十年,竟还没有一个六岁的孩子看得通透。“我还不辛苦?我一个男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我不是吃屎喝尿长大的。”阳阳冷冷回答智商一直低于他的老爸。张猛无语,其他孩子都天真烂漫的时候,自己家的这个祖宗肚子里一万个主意。这聪慧劲儿随谁呢?反正张猛觉得自己打小就跟“聪明”俩字无缘。不过,他觉得自己是该换一种方式和态度跟儿子交流了,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索性还是不说话,站起身牵着儿子的手继续往家走。两人沉默了一段路,半路上阳阳说想吃冰淇淋,张猛就给他买了一个,阳阳心满意足。终归还是个孩子,张猛看着儿子满足的侧脸,心里有些安慰。爷儿俩一路无言地向前走着,张猛听到张阳阳像是跟冰淇淋说话呢:“她在婚礼上好看吗?”张猛自嘲:“周围人都说挺好看,我就看不出来。”“你还好吧?”张猛一脚想踢死张阳阳,防止他看到自己的亲爹热泪盈眶的一幕。是啊,没人问我,好不好。但好在我儿子还爱我,张猛没说话,一只手搭在阳阳的肩头。走到家楼下,舒颖和王海涛正在那里等着。看见妈妈,阳阳高兴地飞奔过去,给了舒颖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他抬头看了看王海涛,知道那应该就是舒颖的新老公,突然变了一个样子,仿佛一个大人一般,伸出小手要跟他握手。“你好,我是张阳阳。”王海涛本来要跟张猛寒暄一下,结果被张阳阳吓了一跳。他本来觉得与继子的第一面,应该是张阳阳横眉冷对后爹,然后张阳阳抱着舒颖猛哭,说妈妈你不要离开我,没想到这孩子这么阳光——不,准确地说,这孩子这么精于人情世故。王海涛盯着阳阳的手,一向长袖善舞的他真慌了,这一家子什么来头?一个当模特的前前前夫,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但每次前妻婚礼都参加,愣是把自己混成了与女方亲戚打成一片的亲人,见到自己底气特足,一点儿都不尴尬。一个人精一般的小孩,即使是单亲,也从来不上演妈妈再爱我一次的苦情戏。哦,还有舒颖这个女人,都有资格结四次婚的女人,也没美到天翻地覆,可是每个毛孔都透着女人味,但脾气又不是多淑女,哄你开心时顺着毛哄,想让你不自在时,顺着毛拔,暖心时能让他瞬间融化,气人时能让他摔电话。可是身为狮子男的他,就吃她这一套。本来觉得,都离婚三次了,她应该还挺忌惮跟他的婚姻。但结婚第二天就安排这样的见面,简直是安排下马威呢。鬼斧神雕般性格的前夫和继子,都成为舒颖的道具,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你对老娘不好,离呗,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别以为我离婚三次,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王海涛看了一眼舒颖,舒颖睫毛弯弯眼睛眨呀眨的:“我儿子跟你握手呢,你愣着干吗啊?一个生意人,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哎哟,王海涛连忙弯下腰,特别没自尊地伸手跟张阳阳握了握。抬头看了一眼舒颖,两个人都笑了。张猛跟在后面走过来,看见这一幕,觉得虽然温馨但心里还是挺别扭的。王海涛本来准备了一堆寒暄话,想压压张猛,却万万没想到这继子是属程咬金的。为了自己热腾腾的婚姻,现在得改变战略,得张阳阳者得天下!要得到这孩子的心啊!因此王海涛跟张猛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张阳阳身上。舒颖支开王海涛,让他带阳阳去随便转转,阳阳也不抵触,跟着王海涛走了。舒颖看着两人的背影,分外有爱。张猛撇嘴:“看着最爱的两个男人走在一起,特有满足感吧?”“哟,吃醋了?”舒颖笑说。“结婚第二天,你不去看他爹妈,看我干吗?我跟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注意点儿影响,得跟我划清界限,少跟我见面,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对,你现在是又有家室的人了。”张猛絮絮叨叨地开始讲大道理,舒颖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他。“你这是干吗?”张猛一愣。“昨天的礼金哪,你赶紧拿回去。在你之后我都结三回婚了,还收你钱多不好意思啊,就好像我是为了敛财结婚似的。哦,还有阳阳这个月的抚养费,我一并给你,省得再转账,麻烦。”舒颖假装恼怒,板着脸,却特实在地把钱硬塞到张猛手里。瞧自己混得,明明就应该混成前妻的仇人,最后却快混成娘家人了。“我不要,哪有送出去的礼金再收回的道理啊?我不缺这钱。”张猛推托着,死活不肯收。“得了吧,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也当过模特,知道行情,你都多大了,还指望着这辈子都靠卖脸儿来养活阳阳啊?”张猛笑了,舒颖就是这点可爱,明明是心疼张猛赚钱不容易,却依旧一嘴损人的口气。离婚前,这是舒颖最大的毛病;离婚后,这缺点反而变成了优点。“昨天还有个小姑娘对我有意思呢,说我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呢,等哪天这张脸不好使了,再想别的办法呗。”张猛摊了摊手,一脸的故作轻松。“等到那时候就晚了!”舒颖翻白眼,“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愿意跟你吗?”“因为我帅啊。”“那时候还不流行你这种脸呢!”舒颖白了张猛一眼,“因为你做饭好吃。不然你开个餐馆吧,我入股,好歹是门手艺,比靠脸靠谱多了。”张猛没说话,转眼看见远处阳阳跟王海涛玩得很是高兴,心中有些不爽。舒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很是欣慰。“放心吧,这事儿我跟海涛商量过了,他挺赞成的。”舒颖以为张猛是在乎王海涛的看法,解释道。“嗨,什么赞成不赞成的,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在这行地位稳固着呢,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我挺好的。你瞧,阳阳不也挺好的嘛。”“张猛!你这爱面子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早晚你得因为这张脸皮活活饿死自己。”舒颖知道张猛的脾气,虽然温和敦厚,但也是头十足的倔驴,多说无益,不如就等到他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再说吧。过一会儿,王海涛领着阳阳回来了,舒颖硬生生把带来的钱塞到了阳阳怀里,还对阳阳说你爸智商不行,你帮他管钱啊,说完就上车走了。这下可好,去参加了场婚礼,不但份子钱拿回来了,还净赚了昨晚那坏脾气大姐五千。张猛拿着钱,带着一种悲壮的乐观想。转过头,看着张阳阳特别郑重地一张接一张地数钱,张猛怒其不争。“儿子,有点儿骨气好吗?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当着你妈你后爸的面儿,特硬气地说这钱我不要?”张阳阳不理他,专心致志地数着他六岁的生命里第一笔巨款。张猛看不过,把钱抢过来。“这是我妈给我的!”张阳阳带着哭腔。张猛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阳阳恢复成小孩的样子,唉。张猛往前走,阳阳在后面追着。他有些拿不准舒颖今天过来的目的,昨天刚结婚,今天又来看阳阳,难道是要准备带阳阳走吗?被这个想法袭击后,张猛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感伤中,他挺怕的,但他又真的无可奈何。舒颖说得没错,自己还能靠这张脸吃多久的饭,连他自己都不持乐观态度。这种巨大的不安全感很久前就有了,最近一两年,更是与日俱增。舒颖的生活条件比自己好上十倍,让孩子跟着她,的确能受到更好的养育。张猛头有点儿大,真心不太想去思考这种复杂的问题了。“张猛,咱们回家吧。”张阳阳这话,不是提出要求,而是告知决定,说完这话,张猛低头看了看他。算了,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张猛想。今天的人,不要为明天的事情担忧。他冲阳阳笑了笑,点点头,两人转身往家走去。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他们紧紧挨着彼此,张猛觉得,这一切看起来那么温暖和谐。“这些钱可以给你,但你要给我买大黄蜂,”张阳阳以退为进,“就是上次你死活都不给我买的那只变形金刚。”“我看你像变形金刚!”张猛怒道,却是一脸难掩的无可奈何。2罗畅打电话跟何大叶说,为了庆祝她新公司开业,要送她一份大礼。何大叶对着电话冷笑了两声,说了句“谢谢”就挂断了。她从不对罗畅的礼物抱太大的信心,无非就是些日用百货罢了,就像每个纪念日时送来的那些一样,她知道罗畅不会在礼物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记得他们在一起之后何大叶的第一个生日,罗畅直接包了个红包给她,说喜欢什么自己随便买吧。当时的何大叶接过红包,心里百感交集,想翻脸,但碍于红包的厚度,还是略带快感地忍了下来。大叶曾经问过罗畅,这辈子送过最浪漫最用心的礼物是什么。罗畅想了想,得意地说,他大学的时候追一个女孩儿,送了九十九枝玫瑰,并且让店员包成桃心形的。她挑了挑嘴角,鄙夷地对罗畅说:“还好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千万保护好你这张脸,不然这辈子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从车库往家走的那段路上,何大叶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罗畅。罗畅于她,现在虽然已是随时出现在身边的朋友,可那段关于爱人的短暂记忆,她还是分外珍惜的。她经常会回忆那段过去,但每次只回忆一小部分,就像喝红酒似的,小口小口地抿着喝才够味儿,才能品出这酒的醇香。刚一进门,何大叶就看见客厅正中间放着一只电视机大小的盒子,盒子上罩着一块红色的绒布,布上贴着张字条,有罗畅写得丑丑的字——“请打开我!”何大叶知道那是罗畅送她的礼物,虽不抱什么期望,但还是充满了好奇。她慢慢走过去,“咻”一下把红布抽走,当场就傻眼了。是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狗。小狗用天真无辜的眼神盯着何大叶,一个劲儿地摇着尾巴,来回踱步想从笼子里出来。何大叶捏着红布的手还悬在半空,跟狗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神来。她掏出电话,哆哆嗦嗦地打给罗畅。“喂,小叶啊,礼物收到了吧,喜欢吗?那可是一只血统纯正的黄金猎犬,爸妈都参加过比赛获过奖的,刚满三个月,疫苗都打了,甭担心……”电话接通,没等何大叶开口,那头的罗畅就兴奋地说了一通。隔着电话,何大叶都能想象出他指手画脚的嘚瑟样。“罗畅,你有病吧,还嫌我平时不够忙是不是?送我只狗,你怎么想的啊?”这几天何大叶太累了,虽然心烦,但已经无力骂街,说话的语气还算和缓。“你不是一直想养孩子嘛,我想你反正现在也生不了,不如先给你弄个类似孩子的东西学习下,省得你孤单,也算预备役。”何大叶语塞。的确有很多个夜晚,她都有种自己是留守老人的孤独感,她上过微信,聊过陌陌,隔着没多远,跟一个陌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天,可无论怎么聊,她都会很快明白,对方求的并不是灵魂上的相互慰藉,而是肉体。所以每次要进入正题之前,何大叶就聪慧地闪人,然后埋头睡去,算是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自己的孤独。罗畅说这只狗的名字叫“肉弹”,他取的,喜庆。他还说几个月之后小狗会变大狗,让何大叶有个心理准备。何大叶把肉弹从笼子里抱出来,一人一狗坐在沙发的两端发呆。世界上分两种人,养猫的人和养狗的人。养猫之人,性子独,虽然不介意在人群之中欢腾,但独处更能给自己力量。养狗之人,独处时倒是也能怡然自得,但在人群之中更会感知群体性的美好。何大叶自觉是养猫的人,虽然狗蠢萌蠢萌的样子也挺招人喜欢,但她还是喜欢猫多一点。结果呢,一枚汪星人摆在眼前,看着何大叶不理它,它也坐在地上抬眼看这个正在严肃思考的女人。罢了,好歹也是家里的新成员,反正也挺喜欢狗的,就养着吧。索性像养孩子一样养这狗吧,也算挑战自己的耐心。“肉弹?肉弹!”何大叶试着叫它的名字。汪星人一下子起来了,何大叶有些开心,抚摸了几下狗,她才发现,它以为要给自己吃的吧。何大叶从冰箱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撕掉包装给它吃。就这样,何大叶的生活从鳏寡孤独变成了二人世界,他们一起吃一起睡,尽管偶尔何大叶觉得自己跟狗相依为命特别可悲,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忙碌的生活掩盖了。她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年华走得太快了,她得珍惜。自从家里有了肉弹,何大叶工作完就回家的欲望强烈了许多。以前她不爱回家,但也不爱在外面鬼混,所以经常陷入悲壮的自我挣扎中。后来何大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在离家不远的星巴克里点杯咖啡,坐满两小时再回家。反正早回晚回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都不会有人为她留一盏灯。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一进门,肉弹就会用最热烈的方式迎接她。何大叶虽然老板着脸,拿出主人的威严要肉弹冷静,心里却暖暖的。吃过饭后,她就牵着肉弹出门散步,一连几周,她觉得生活再美满不过了。这天照旧,何大叶饭后出来遛狗,时间正值傍晚,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上金边,十分好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应该文艺一回,像网上那些心灵鸡汤里说的那样,慢慢走,驻足看看好风景才行。生活的齿轮转得太快,她算不清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傍晚。大叶微微仰起头,看着天,想吟诵首诗。但把自己脑子里的诗歌总集翻遍了,除了春眠不觉晓就是鹅鹅鹅,索性作罢。正看得出神,何大叶就觉得手里攥着的狗绳一紧,她低头,发现一只没主人的红贵宾正扒着肉弹的屁股,呼哧呼哧地穷开心呢。这不是欺负我的人吗?何大叶急了,想伸手把狗抱起来,红贵宾龇牙咧嘴的不愿意,她拽住绳子想把狗拉走。可红贵宾用那股精虫上脑的蛮力,像蜘蛛侠似的紧紧扒住肉弹,怎么也弄不下来。小区里一些散步的人都停下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何大叶心烦,想说有什么好看的!正焦虑着,红贵宾的主人就从远处一边叫着狗名一边急吼吼地跑过来了。何大叶抬了抬眼皮,影影绰绰地看到,跑过来的是个风姿绰约的长腿男。她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的长腿男运还真好,但巧的是他们个顶个都是给她添堵的角色。再瞟一眼,何大叶恍惚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细细一想,哟,这不就是前几天刚把自己坑了的那个贱男嘛。大叶不知道张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心里没了底,妄想症顿时犯了,觉得张猛应该是跟踪她,来问她索要嫖资的。丫不会拍了我裸照吧?何大叶警惕得如同警犬。张猛跑过来,一眼就把何大叶给认出来了,再看看自己的狗,正在上人家的金毛,急忙弯下腰抱起来。两人间气氛有点尴尬,见面两回,都跟做爱有关。原本是一夜情对象,以为各自满足需求之后就死生不复相见了,结果世界太小,偏偏又狭路相逢。“抱歉啊,我家狗最近正发情呢。”张猛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怨不得狗,它懂什么呀。”何大叶微微一笑,笑里却暗藏着杀机。张猛是个神经大条眼不明心不亮的主儿,虽然混的是险恶的时尚圈,但这些年都是凭借好人缘好脾气熬过来的,哪能迅速意识到此刻的危机四伏啊。不但如此,张猛心里还涌起小小的感动,这女的虽然不那么柔情似水,看起来也挺讨人厌,但没想到还挺通情达理的。“狗都是随主人的,逮谁上谁,家教问题。”还没等张猛感动完,何大叶的箭就射过来了。大叶心里自然是还记恨着那天晚上的事儿,更心疼自己因无心之失而搭进去的五千块钱。冤家路窄这话一点儿没错,钱是花了,可今天必须得口头上把仇给报了才行。“小姐,我觉得咱们之间是不是有点儿误会啊。”“你叫谁小姐啊?”何大叶敏感,急了,瞪着张猛问。“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猛急忙摆摆手,刚想解释,就被何大叶硬生生给打断了。“那你什么个意思啊?还想讹钱啊?是你的狗上了我的狗,我的狗才三四个月大,还未成年呢。再说你也不看看,是一个品种吗?”何大叶低头看了看张猛牵着的红贵宾说,“你还真是一点儿底线都没有,用人讹完再换狗,想钱想疯了吧你!”何大叶骂完,一把抱起肉弹掉头就走。刚走两步,怕张猛跟着,赶紧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别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警!告你诈骗、卖淫和企图教唆他人嫖娼!”说罢,何大叶觉得这次过招自己赢得漂亮,所以步伐特自信,特稳健。刚走了几步,却怕张猛跟着,又不敢回头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再走出几步,已几近呈现落荒而逃的状态。张猛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何大叶越走越远,愣是没想出回嘴的词。其实平日里张猛的嘴挺伶俐的,但那都建立在以理服人的基础上。他的脑子里有一套完整严密的斗嘴逻辑体系,得顺着吵,一二三或者三二一。可他就怕遇见何大叶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或超出他三观范围的。何大叶的身影在张猛的视线里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小区尽头。张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担心,就是关于儿子阳阳。前妻前几天又来电话了,说想让阳阳去她那边住几天。他答应了。这几天,阳阳不在,他一时间不习惯,只能要来朋友家的狗做伴。贵宾挺闹的,还黏人,在他家里上蹿下跳。他却忍不住臆想出各种父子分离的场面,有决绝转身的戏码,也有相拥而泣的戏码,常常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起来。刚刚在小区里,张猛又想到了故意让儿子讨厌自己,主动提出要跟妈妈走的误会戏码,他深深地沉浸其中,热泪盈眶。然后,狗就跑了,就招上了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姐。唉,太糟心了。3罗畅在殷勤献狗之后,在何大叶的生活里消失了好一阵子。尽管跟何大叶亲密无间了这么多年,罗畅还是摸不准何大叶的脾气秉性。他不知道献狗这件事对何大叶的生活来说到底是颠覆性还是摧毁性的,不管是哪一种,像何大叶这种阴晴不定更年期提前的人,还是暂且离她远一点好。同一件事,前一天还晴空万里欢喜雀跃,隔天就乌云密布大发雷霆。罗畅陪伴何大叶多年,有时也会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再加上当初婚礼时,是他没把持住,拔腿就跑,他总觉得对何大叶是有亏欠的。所以这几年里他们的相处方式是,何大叶关怀备至,罗畅小心翼翼。罗畅也是当初只身一人勇闯社会的妙龄少年,时至今日,罗畅在北京的小日子也算过得如鱼得水,吃饱穿暖,身边也不乏流水似的女朋友。但在这个于他来说最熟悉的陌生城市里,只有何大叶给过他家的温暖。何大叶就像罗畅的一个避风港,无论人生经受了多少蹉跎,只要待在大叶身边,他就觉得一切都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外面风雨再大,大叶就是为罗畅撑起晴天的那把伞,前面炮火再猛,大叶就是给罗畅保驾护航的那面盾。罗畅时常问自己,既然何大叶如此重要,那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毅然决然地娶她。后来在漫漫的时光中,他终于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何大叶的母性光辉太强大,跟她上床时总让罗畅有种乱伦的羞耻感。他也总是害怕,怕婚后的日子一旦归于平淡,就只会剩下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无边无际的冷战。何大叶是罗畅世界里的女神,也是她自己世界里的女王。可一旦被生活琐事击垮,黄脸婆本质暴露无遗的时候,那时的大叶,还会是大叶吗?哎,换个角度看看,我也算成全拯救了她。罗畅一边百无聊赖地开着车在北京城里转悠,一边无耻地安慰着自己。平时休息的时候,跟着何大叶打发时间惯了,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要去干点儿什么。他把车停在路边,买了杯星巴克慢慢喝着,盘算着自己该干点儿什么来度过这漫长的休息日。把找回的零钱放回钱包时,罗畅才发现那日刘丹留给他的电话号码,正安然地躺在里面。“正好离得也不远,去找找鼓楼的原单店吧。”罗畅想。路痴罗畅发动车子,顺着二环路,拐进鼓楼东大街,却左拐右拐找不着,还差点儿迷路了。没办法,罗畅只能按照纸片上的号码打给刘丹问路。电话那头刘丹正睡觉呢,听完罗畅的自我介绍后就来了精神,从床上弹起来,兴奋得指手画脚为他指路。“从那个路口往东,第二个红绿灯往北转……哦,不对不对,再过三个路口往北吧……”电话里刘丹指路指得起劲,东西南北地瞎比画着。作为一名新时代女性,刘丹对东西南北的掌握有种莫名的自信。可事实上,她脑子里对方位的了解,只有太阳东升西落,仅此而已。但她就是爱这样瞎指挥,何大叶曾经为此发飙过很多次,每次刘丹都坦然而坚决地说:“活到老,学到老,这就跟英语一样,得多说敢说,才能熟练掌握。”同样,东西南北对罗畅和何大叶来说,唯一能代表的,就是麻将里最无用的那几张牌而已。刘丹说得欢快,罗畅也不好意思打断,鼓楼附近停车位本来就稀少,罗畅只能开着车瞎转悠。转了几圈后,眼看着离鼓楼越来越远,罗畅终于还是放弃了,满头大汗地在一片居民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刘丹终于想到这个问题,开口问道。罗畅报了个小区名字,刘丹惊了,大叫:“巧了,我家就在这小区里。你等我会儿,我下楼陪你一起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罗畅打开车窗,外面刚下过雨,地面还湿着,潮湿的泥土混着青草味,味道十分清新。这是这座城市里少有的新鲜空气的味道,罗畅急忙忘情地深深吸了几口。没过几分钟,刘丹就下来了,站在小区门口四处张望着找罗畅。罗畅下车,朝刘丹挥了挥手,刚准备过马路,一辆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罗畅面前一洼新鲜的雨水被车轮溅起,水花如同海浪一样朝他飞扑过来,洋洋洒洒就是一身。待车子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再面对面时,罗畅已然换了行头。原本洁白的T恤变迷彩的了,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变西瓜太郎了,还哗啦哗啦地往下淌水。两人站在马路的两边对峙着,罗畅憋着火,刘丹憋着笑,谁都不容易。刘丹整理了一下幸灾乐祸的情绪,大步朝罗畅走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罗畅身上的那件恤,忍不住发出可惜的啧啧声。“啧啧啧……这么心疼,是真的吧?我说什么来着,穿正品,变抹布了吧?”罗畅不吭声,像被欺负了的孩子一样噘起嘴来。“少装可爱!别愣着了,去我家换件衣服吧。”刘丹转身朝前走,罗畅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听刘丹不死心地继续哔哔:“完了,你这件衣服算是报废了。就北京这天、这地、这空气质量、这黑乎乎的雨水,想彻底洗干净是不可能的了。”上一段恋爱还要追溯到遥远的大学时期,所以刘丹家没有男人衣服,不过d风的衣裳倒也不少。可女款就是女款,束腰,横竖都带着点女性的柔美,罗畅穿着看起来十分别扭。他扭捏着不好意思地从屋里出来,做害羞婊子状站在原地,两只手绞着衣角。刘丹看见,嘿嘿笑了几声,倒也没再说别的,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摘出一条项链递给罗畅。“干吗?”罗畅以为刘丹要他戴上,往后倒退了一步,没接。“帮我戴上。”刘丹白了他一眼,转身撩起头发,微微侧着头。罗畅有点慌乱,心想孤男寡女的,让我帮你戴项链,这算不算性暗示啊?现在的女孩儿还真是大胆,什么样的男人都敢往家带,做人做事都带着一股子不上床不相识的劲儿,完全靠下半身交朋友,真是应了计划生育的那句话: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啊。罗畅交过的女友不少,但他从不是个乱来的主儿,每段恋爱他都觉得自己是奔着真爱去的,分手时也都尽可能安抚对方的情绪。叱咤情场多年,他始终保持一颗少男心,没玩过一夜情,没搞过破鞋,没劈过腿……何大叶就嘲笑他,说他人生太苍白了。说得多了,罗畅也急:“好像你多厉害一样,还敢评论我?”哎,不是没遇过大胆向前扑的女生,但每次,他都落荒而逃。罗畅手里捏着项链,默默地观察着屋子的构造,心里描绘着一幅最完美的逃脱路线图。刘丹歪着脖子半天,见迟迟没有动静,转过身来就看见罗畅满脸通红,眼珠子乱转,明显地陷入了胡思乱想中。“嗨……”刘丹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瞎琢磨什么呢?”“没,没啊。”罗畅回过神来,慌张解释。“你说你一男的,还怕我对你意图不轨啊?”刘丹捂嘴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罗畅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脸更红了。“哟,现在还有会脸红的男人?”刘丹想。“赶紧着,给我戴上咱们美美地去逛街。你穿我这套衣服也挺应景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好姐妹。”刘丹重新歪起头,乐呵呵地说。罗畅向前迈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把项链绕过刘丹的脖子给她戴上。“我上次看你开的车不错啊,怎么还老穿假货呢?”接口的扣环抠了半天才打开,为了缓和气氛,他找话来说。“车是车,我是我,再说地主家也不一定都有余粮啊。”“你这项链,专柜买的?扣环不大好使啊。”“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帮我戴,一般没人的时候,我就不戴,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戴不上。淘宝上买的,蒂凡尼同款。”刘丹说这话时,带着莫名其妙的得意。“我说怎么这么难弄呢,手都快抠烂了。”罗畅给她戴好,转到正面仔细检查了一下。“我偷偷去专柜比对过了,简直一模一样。这店铺等我也分享给你,你可以买来哄女朋友,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发票都能开,看不出来的。”刘丹热心得上蹿下跳,总觉得罗畅是个可造之材,徘徊在热爱名牌却不能时时购买名牌的尴尬边缘。只要靠自己的金手指一点拨,一定也是个能随时发现优质淘宝店的好苗子。这样的话,相信两个人很快就可以资源共享了!唉,刘丹不得不感慨自己命苦,自己空有一番买A货的经验,却无人欣赏。好寂寞,真要培养一个同好,才能驱散这些怅惘。罗畅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刘丹家的客厅,收拾得还算整洁明快。飘窗上整齐摆放着一排包,各种奢侈品牌都罗列其中。“都是A货,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豪华?”顺着罗畅的目光看过去,刘丹骄傲地解释。“你这么喜欢名牌,怎么不攒钱买个真的?”“我穷啊。”刘丹摊摊手,大方承认。“可是你开奥迪A4。”“所以说,真假又有什么关系?摊儿货从A4上下来就能变成真的,从X6上下来就能变成限量款,这世界就这样,看人下菜,看包也是一样。”刘丹煞有介事地解释着。屁话里面夹着大道理,这让罗畅一时摸不清这姑娘的路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沉默着,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刘丹在屋里转悠了几圈,随便捡了几样东西扔进包里,利落地把头发束成马尾,扭头招呼罗畅说:“走吧,逛街去。”罗畅点点头,跟着刘丹一前一后出了门。电梯里,刘丹觉得还不够,于是又认真地补了一句:“这假货也是门学问,你以后多学着点儿。”4何大叶一大早起来就有不好的预感,往马桶上一坐,下身忽然一暖,迟到了半个月的大姨妈总算来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何大叶的月经向来不准时,迟到个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不管迟到多久,她都没往怀孕这个方向去想过,原因很简单,她的世界里没有性生活。可这个月的不准时,让她很焦虑。跟张猛的那次阴差阳错让大叶担心了好一阵子,她是想生孩子,但如果怀了男妓的孩子,那她这辈子的清誉也算是毁了,孩子也肯定输在起跑线上了。生孩子归生孩子,总得给孩子一个智商超群的父亲才行。月经一来,肚子就跟着疼痛难忍。何大叶是个长期痛经患者,以前每次月经她都得请两天假在家躺着。可现在自己给自己打工,眼下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去做,根本耽误不起。月经是让广大女性又爱又恨的东西,讨厌月经又怕停经,再疼再难受,起码每月提醒你还年轻着,还有足够的时间从这世俗中穿梭而过,看看无心风景,勾搭勾搭男人,还有资格再去谈场恋爱,甚至结一次婚。何大叶不懂为什么月经要被人称为大姨妈,但既然被这么称呼了,那月经本人就一定是女性,既然是女性,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何大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翻开记事簿,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工作日程。今天是和房东签正式租赁合同的日子,签完之后,公司的办公地点也就有着落了。为了租这个房子,何大叶几乎是受尽了凌辱,赔尽了笑脸,又为自己的主打歌《舞女泪》的MV积累了很多素材。可是没办法,她手上资金有限,而要在北京找到这么一处性价比极高的办公室实属不易,也难怪房东自始至终都没给过她好脸色。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吞了片止痛药,何大叶知道这不是消极怠工的时候,今天必须把合同签下来,以免夜长梦多,也对得起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英勇赶来与她并肩战斗的大姨妈。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驾车出门。虽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但北京白天的交通依然像个做复检的病人,停停走走一点儿都不顺畅。路才刚走了一半,房东电话就来了,态度牛逼地告知何大叶,今天合同不用签了,房子不租了,还没等何大叶反应过来,对方就把电话给挂了,再打过去,迟迟无人接听。何大叶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伴随着满心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朝前面的车发泄出来,“哔哔”地按着喇叭。自己容易吗?身为一个女人,虽没长出天使脸魔鬼身,可好歹不算个残次品。没有命好到嫁入豪门,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好歹自己还有满身力气满心抱负的。离家在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知道这是个万事靠自己的年代,所以何大叶无论做什么,都做得比别人要努力一些,就连拍房东马屁,她都比别人拍得更响一些。可这穷凶极恶的社会就这样,不是你拍得响,回声就大的。以卵击石,再用力,也只得个粉身碎骨的结果。何大叶再恼火,也是无可奈何。绿灯亮起,她用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喧嚣的嗡嗡声,在车河里表达着自己的迫不及待。无论如何,也得过去看看,跟房东正面交涉一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适当的时候再掉几滴眼泪,说不定还有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更何况为了找这间合适的办公室,她当初几乎把整个北京城都翻遍了,不能就这么放弃,见到黄河房东本人再死心。打开冷气,吹干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随着车流一点一点挪动着。才5月份,北京就已经有了炎热的迹象,这城市的四季总有种来去匆匆的急迫感。而就是在这样仓促的交替中,年复一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张猛接了场大秀。大秀的意思就是,证明你在这个行业之中很被别人需要。服装秀后台,张猛和一票年轻嫩模排练完毕,穿着统一的T恤等着最后一轮彩排。张猛来得早,这都拜舒颖所赐。他正想昂起傲骨,把张阳阳送到他同学家里住一天,正在酝酿底气呢,舒颖一个电话打过来,特别不客气地说王海涛这两天有空陪她去香港买东西,她想顺便带着张阳阳去迪士尼。舒颖口气生硬,说这不是商量,是告知。为了打消张猛的顾虑,还说保姆也跟着去,你不用怀疑我带孩子的能力,肯定比你带得好。张猛没什么理由说反对,舒颖挂掉电话之前,突然说了一句“加油”。哟,这是知道自己特紧张这次的秀吧。这个死女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来他好不容易接了场大秀,她又了解自己逞能的性格,找个理由照顾张阳阳,看起来是她求着你,实际上是她在帮你,舒颖最惯常的手段了。张猛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舒颖,热泪盈眶。有些感情,就是为了分离而存在的。天长地久最好,但难道就因为结局是分手,以后的日子就不过了?难道之前的相爱都要抹杀?那这就是一段坏感情?若是时光还能回到过去那一刻,你依旧会选择与之执手向前。为何不呢?那时正年少,日子还没露出狰狞的面孔,阳光正好,即使最终会分开,但你仍会感谢时光对你不薄,在那么好的一个年纪,赐给你一个可以同样美好的人。张猛又想想张阳阳那眼睛溜溜转的鬼机灵样子,内心一片柔软。还是要感谢舒颖的,赐给他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否则如今这日子兵荒马乱的,一点儿盼头都没有。秀场后台很乱,张猛支着头,一边看着身边人来去匆匆,忙成一团,一边感叹时光如梭,眼见着圈子里的后起之秀越来越多,像汹涌的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朝他扑过来。现在的小模,年纪一个比一个小,个子一个比一个高,也一个比一个更懂得跟这个世界相处的姿态要漂亮,智商和情商都高得很。张猛想起自己进圈那会儿,还天天傻呵呵地乐呢。真的是老了,张猛感慨万千地想,有好几个的年纪都比自己小上一轮还多呢。本就是吃青春饭的行业,又有几个人能花红百日呢?年年有新人红起来,年年有旧人开始不尴不尬。张猛坐在旧人的位置很久了,前两年还好,有几个国内的服装品牌还惦记着张猛是品牌创立以来用的第一批模特,有秀、有活动场场不落下。但其中一个牌子被第一夫人穿出国访问,一下子火热起来,另几个牌子趁着这两年的好趋势,参加国外时装周,张猛一下子排不上号了,只能靠脸熟人善人脉广,不计较排位,不计较品牌大小,成天充当着替补备胎的角色,竟然也能生存下来。好……我有空……不用了?没事,下回吧……哦,谢谢……张猛都自备各种接秀语录了。至于明年会怎样,张猛真没工夫想这些,他也不敢想,明年保持现状就不错了。张猛直愣愣地对着镜子发呆,直到回过神来,不少男模围在他身边。张猛连忙调整面部表情,笑着调侃:“遗体告别呢?”大家面面相觑,挨在张猛最近的新晋超模黄大方蹲下来,凑到张猛耳边说:“哥,秀走完后,公关公司突然让咱们在后面的上出现,这倒是也行,可是出席活动有出席活动的价钱,他们没说按照什么价格给。”张猛掂量了一下自己出席活动的价钱,倒是跟走秀也差不多,想想也没什么:“那也没差啊,有活儿赚还不好啊。”几个男模都不说话,张猛突然明白过来了。这几个小鲜肉都是新晋走红的,国外时装周露了不少次脸,形象和性格都出挑,模特公司按照艺人培养,安排他们上国内各大综艺节目和真人秀,今时不同往日,出席活动的价格当然不能跟张猛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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