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徐广陵笑道:“少年人张狂一点又有何妨?我看令郎的优点恰恰在此——若是一辈子都畏首畏尾、不露锋芒,到最后不过是熬成长命百岁的王八罢了!”
老妇忍俊不禁道:“可看徐公子的年纪,似乎比犬子还要小上几岁,为人处世可就老成持重得多啊!”
徐广陵笑道:
“老太太怕不是在揶揄徐某——按徐某这‘老成持重’的风格,恐怕以后只能当一只长命百岁的王八了!”
老妇人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眯起眼睛掩嘴而笑:
“老身可没有骂徐公子是那王……甲鱼的意思,这责任,徐公子可别往老身身上推……”
徐广陵摇头道:“没什么,徐某反倒觉得,王八是种挺有意思的小动物;能被称作王八,徐某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坐在徐广陵身边的碧桃瞪圆了眼睛,站在桌旁的褚牧野更是愕然无语。
只有徐广陵对面的老妇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其实,前世的幽州道长史柳长春,不止一次在醉后笑言,所谓的大汉女真两国之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两只王八在边境上大眼瞪小眼罢了——大汉徐广陵,忍受着朝中百官的弹劾痛骂、忍受着南方诸州道无数百姓的指摘,却三十年如一日地守在大汉边疆,抵御着女真铁骑的南侵攻势,是一只南王八;女真呼延轮台,心甘情愿在江南从少年潜伏到中年,回到女真后更是谢绝一切封赏,殚精竭虑地策划着马踏中原的宏图大计,最终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因积劳成疾病死在丞相榻上,是一只北王八。这一南一北两只铁王八,都是天底下最聪明但也最笨蛋的家伙,却也正是这两只最善于包羞忍耻的大王八,一据幽州一据塞外,让本来能够早早决出生死胜负的女真大汉,就这么在火线上僵持了三十年。
前世,蟠龙江惜败于女真之后,自知命不久矣的徐广陵留下了幽州道的残兵败将退守邯郸城,却将帐下的幕僚军师就地解散;当时,面对着霍安国、褚牧野睚眦欲裂的血红目光,已经被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徐广陵指着柳长春的尸身摇头道,以后徐家军便用不着你们的谋略规划了,竭力死战而已——我徐广陵是万年的幽州王八,呼延轮台那女真王八死了,我下去陪他便是;可你们,可你霍安国、你褚牧野、还有躺在那儿本来并不该死的柳长春,你们都不是王八,而是人中龙凤,何必跟我一只王八一起死在围城之中?将来女真征服了中原,你们都还有用武之地,都还能在女真朝堂上步步高升、为我大汉百姓提供一点庇护……
最后,是霍安国生拉硬拽着眼流热泪的褚牧野离开了邯郸城,临走时褚牧野一路哭喊着说要与大督军同生共死。
那一世许多年后,女真已然定鼎中原,霍安国和褚牧野也咬着牙齿将满心仇恨压抑腹中,成为了第一批进入女真朝廷效力的汉家文臣。这两个昔日的幽州道幕僚、根正苗红的中原汉人,到年迈时已经累官而至女真左右丞相,在一生中或明或暗地保护了无数谋反图复的汉家志士,却也遭受了无数百姓的“汉奸”骂名。到最后两人辞官离朝、病重将死,听着门外汉人们略带讽刺的欢乐鞭炮声,却丝毫没有感到哀伤。来日大汉光复中原以后、被新朝史官列入《贰臣录》的褚牧野,在临死前也只是哈哈大笑、泪流满面:
“徐广陵你想不到吧,我褚牧野,最后也和你一样,活成了一只大王八!”